欧阳出了电工房，顺手拉上防火门，排在队伍后边的向群上了台阶，“老范，听说你也耍光棍了？”碰到了就随口一问。“可可是请假回去结婚。”“哦，品质部好好地一桌麻将，就留了可可跟你二人转。不错嘛，老范总还没有当光杆司令。”“欧阳你的到了没？”“老范你的到了没？我哪次比你早到过！”“看来是真没搞头了。”“不是说好五号一定全部到齐吗，没有找黎总私人要。”“黎总也就那么一说，你当他傻呀，真往里掏钱还要拖到五号？”“反正也就两天，到五号再说吧。”一踏进饭堂，皆闭上嘴。
“操！又没有肉啊！”向群端着饭盒仔细的看了，一堆胡萝卜丝伴着几片叉烧。“想吃肉找徐家柏！”贤君给打了一勺包心菜，板着脸撅着嘴也没好气。“找徐家柏个二货有屁用！”穗穗右手端盒，左手捏着筷子一扬，吧唧就来了一嘴。“穗穗，你会唱信天游吗？”欧阳打好饭菜，往风扇前一坐，看着穗穗的眼睛问。“信天游是陕北的吧，我是陕南的，不会。”“那穗穗你听过吗？”“我低头，向山沟？”穗穗歇了筷子，一本正经的哼了一句。“不是。白花花的大腿水灵灵的嘴，这么好的地方怎就留不住你。听过吗？”“欧阳，你说错了，是白花花的大腿水灵灵的臂罢。”志诚来了兴致，给更正过来。“老廖你恶心不？”穗穗朝志诚吐了吐舌。“怎么又怪上我？这不是欧阳说的吗？”“老廖，人家电工明明说的是水灵灵的嘴。”志诚的恶俗也让月香也不满。欧阳不能明着替志诚洗脱，只得一眨眼，志诚看见，笑而不语。“没听过。怎么了，跟我有关系？”穗穗脑子本来就少根筋，这会更茫然了。“我觉得吧，女孩子要么干脆跟陕北信天游唱的那样豪放，要么还是琵琶半抱，适当矜持一点为好。”欧阳这才把匕首给拿了出来。“切！我可不要装什么淑女，想想就恶心。”穗穗红舌又吐上了。“那好吧，当我没说！”一句完了欧阳端起饭菜出了厨房。
“萧师傅这么快？”一开门清江着个裤衩已坐在笔记本前了。“就吃了几口，难吃死了！”说话里啊嗨一声，屏幕上一个身影倒下，随即又补上一个，握着把大号活动扳手在左掌里颠。“才几天没扫，就这么多灰了啊！”欧阳一本本拿起抖了抖，拍了几下，在桌上吹了几口气。“做饭的黑烟老是飘进来，哪有不脏的。”“也是。”欧阳打来水，拧干抹布擦了一下桌面，洗了搭在女墙上，拉过毛巾进了卫生间。“咚咚，咚咚。”“谁呀？”问了一声，就站起身准备开门。“我！麻烦萧司机开下门。”清江一拨闩，兴波抱着席子床单就往里走。“李兴波你不住单间了？”“还住个鬼，都要被优化了！萧司机，欧阳呢？”“在卫生间里。”“欧阳，我把你箱子拿下来啊！”席子往床板上一丢，来到门边朝卫生间喊。“李兴波？你要搬回来住？搬下来吧。”欧阳打开小胶门，擦着手出来。兴波把旅行箱竖放在地下，拿起湿抹布擦完一头，挪过席子又擦另一头。收拾好了把席子一摊，出了门，一会就拎着两个包回来。“李兴波，单间你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欧阳把箱子放到上铺，抓起枕头掸了掸床上的灰，躺下就准备歇了。“厂里又搞出一个什么宿舍管理制度来，说我不符合条件。”兴波默然的坐在床沿向两人解释道。“你家婷婷不是顾育琪的助理么？总经理助理还不符合条件那谁符合？”欧阳像瞬间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来求证。“听说卜总把这边交由柳斒通负全责，顾育琪只负责业务那块，我老婆以后也是要出货才过来。今天开会说还要优化掉三十几个，只留一百二十个。”“哦！”欧阳恍然大悟。“我没有得罪过徐家柏啊，怎么一下班他就撵着要我搬下来？”“他徐家柏就会干这种事，被严一乔骂孙子一样就屁也不敢放了。”清江突然唾沫横飞的冒出一句。“又被严一乔骂孙子一样了，什么时候？”听家柏挨训，立时云开雾散，兴波笑着追问详情。“就昨天晚上。回来都快十二点了，还在那边走廊里吵。”“为什么吵？”“徐家柏个傻蛋吃饱了没事做，去拉严一乔宿舍的闸。严一乔唱歌回来，房间没电，就去找徐家柏，狠狠骂了一顿。你没看见他一上午都黑着脸。”“他们又去唱歌了？”“高叫花兴，害得我也陪到十二点。”“你开车去的？”“他们吃完饭回来就差不多都醉了，还要跑到歌厅里喝一场。”“这样搞厂里怎么搞得好！”“管他呢，反正卜少烨有钱。”“卜少烨还有个屁钱，有钱还不发工资啊。”
“萧司机，不聊了啊，我休息下。”兴波倦了，说完一句也躺下了。清江抓起耳机戴了，键盘声也很少，房间安静下来。
“欧阳师傅，麻烦你顶一下徐家柏，他下午出去了。”一乔在卡机旁等着，一见欧阳过来打卡，立即交代。“哦，可以啊，等我开下空压机。”“那去吧，我在这帮你看一会。”
“电工你跑这么快干嘛？”郝老师傅几个正有气无力的爬着楼梯，欧阳带着风从身边走过，姚高个朝上喊。“电工师傅，不发工资开了也是浪费。”郝老师傅也故意大声的说给后边的柳斒通听。斒通阴着脸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的的确确都是在磨洋工，一百几十号人做的那点事还不够付电费。不做事的，砍！做刺头的，砍！特别从非凡鸟那边过来的又不做事的，砍！砍！砍！斒通对照着花名册草拟了个优化的名单让大河过目，大河仔细看了一眼，划掉“亿天”，写了“兴波”，交由一乔具体实施。“柳总，钱大军是开料组长，也要优化掉？”一乔拿过一看，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兄弟几乎占了优化名单的一半。“上班半个小时还趴在二楼窗户那里看风景，我拍了照的，你看看。”斒通把电话递到面前，手指在连续滑动。一张张如山铁证，让一乔辩白不能。“穗穗，把他们都叫到会议室。”一乔把名单转手给了穗穗。“现在吗？”“嗯，快去。”
一乔上了二楼，打开复印机，输入“30”，放入样纸，哗哗声里吐出的一张张略烫手的辞职申请书。
“什么？公司炒人要我们自己写辞职书？”郝老师傅率先开火。“相信大家也知道情况，公司是实在没办法了。大军，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严一乔的为人怎样你清楚。放心，工资包在我身上。”一乔只得先要自己人来带这个头。“严经理，我不单单是工资，还有那百分之十啊。”“你先签吧，我帮你解决。”见一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钱大军也只好按照程序要求填了份。其余人一看，再闹下去耗下去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拿完工资再找个正常一点的厂来做。既然写了辞职书就拿得到钱，那就写吧，只有辞职理由不像钱大军那样给严一乔面子。郝老师傅写的是：“工厂要倒闭，不写拿不到钱。”姚高个写的是：“人员优化，拿钱说话！”更多的也还是简单写一句，“工作不合适，申请辞职。”一乔把一堆填好的辞职书一收，别说写的是工厂要倒闭，就是写卜少烨老婆要嫁人也由他去，能把三十几个打发掉比什么都强。“严经理，写辞职书没问题。我们这次的出差费用还没报销，彭经理离职了，现在找谁签字？”兴波有心理准备，不扯没用的，解决现实问题要紧。“你们去填好报销单，我来签！”一乔就怕再出岔子，扔什么就接什么，爽快得很。
斒通、一乔把大名往一张张纸上画完，如释重负，会客室泡起茶来。穗穗把各人的考勤打印出来，附在离职书后，由各人交到祁娇彤处算工资。“严经理，会计多扣了我五天工资，上上个月两天，上个月一天，这个月的两天半只算半天。”一乔才喝了两盅，开料组一接料女工不敲门直接闯进就嚷。“严经理，你赶紧上去找一下祁娇彤，别再搞出事来。”斒通单给一乔续了一盅，说完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就往门外走。“你跟我来。”一乔抓起茶盅一口喝尽，刷地站起前边开路。
“祁会计，你扣工人五天工资干什么？”当着高老头的面一乔质问道。“那五天不是没上班吗？没上班当然不能给算工资。”有高总监坐镇，祁娇彤底气十足，敢作敢当。“五天是公司通知放假，不是工人不上班。祁会计这样扣没道理!”碍着高老头的面，一乔极力克制自己，用尽可能的平静的语气来跟娇彤交涉。“没上班怎么算工资？我不会算，要算你来算！”祁娇彤拉高嗓音，抢先发飙。“一乔哪，小祁讲的是道理，没上班怎么算工资？”贵人语迟，高老头一句表明财务部的意见。“那好吧，我去找黎总说。”
“那还辞个屁工啊！炒人要自己写辞职书，写完还要被这扣那扣！”姚高个当场就不干了，三十几号围着前台处议论，整个大厅像炸了锅。穗穗不堪其扰，拿起电话就往外走。“欧阳，他们又闹上了，哈哈！”没进门就报喜。“有什么好闹的，只要把工资结清我也走！”清江玩着军旗，抬头就接。“萧司机还坐在这里？”穗穗看到怪物般夸张。“货还没包好，我不在这该在哪？！”清江反问道，脸上写满鄙夷。说话前不过脑子的穗穗凑过来讨清江啐，欧阳不好说哪个什么，顺着穗穗的话问。
“穗穗，他们还在闹什么？”
“祁娇彤个死八婆现在有高洪奎撑腰了，还要扣我们五天工资，那些人就闹了。”
“扣我们五天工资？为什么扣？”
“她说那五天没上班，不能算工资。”
“严一乔怎么说？”
“他去找黎总了。”
“哦！”
穗穗站了一阵，觉得再也没甚可聊。有黑烟从南边飘来，贤君月香开始忙活了，就打了个招呼，往厨房去了。“萧师傅，穗穗是不是跟会计有过节？”欧阳随口一问。清江听了很是激动：“你当这个前台是什么好货色啊，去年会计刚来就骂过人家好几次。”“哦！”欧阳应了一声，暗想：看来情感也以亲之苦乐为转移。祁娇彤在费用报销上从来没有为难过萧清江这个司机同乡，即便是已嫁到JX，还总是存着份同乡之谊。祁娇彤投桃萧清江报李，在她跟穗穗的龃龉里选边站队。
大河斒通一乔三大头聚到一起，开了一个紧急的雅尔塔会议。磋商结果是由大河出面去负责说服高总监，让财务部以大局为重，别再为五天工资捅出娄子了。大河把高老头请到厂门外一通嘀咕，高老头最后也点了点头。娇彤撅着嘴把所有人五天工资如数添上，关了电脑拿起包，招呼都不跟四眼金龙打就推门出来。“祁会计下班了啊。”“嗯，孩子已经放学了。”娇彤答应一句，在欧阳目送下扭着屁股登登登登而去。
“电工呢？”骆曙拿着把气钉枪咚咚的敲门。“老骆，这边！”“怎么要你看门，徐家柏人呢？”到窗边骆曙就不走了，把钉枪架到窗台上问。“好像是上次机加组伤到眼睛那个要做二次手术吧。”“哦，这把枪老卡钉，帮我看看，急着用。”“那老骆你来这里看着，我修好过来换你。”“操！你小子现在修个东西还要讲条件了。那行吧，我给你看着，赶紧给我修好。”牢骚归牢骚，骆曙还是进了房间往椅子一坐，也看起大门来。这边欧阳摸出钥匙开了门，抓起一副脏手套戴上，从工具箱里挑出一套内六角扳手，熟练的拆卸螺丝。换好活塞，用锉刀仔仔细细打磨掉槽嘴的毛刺，按后卸先装的次序拧紧螺丝。拿过气嘴套上，抠动扳机，啪嚓啪嚓，木板上只看得到一个个马蹄钉屁股。欧阳收好工具，把换下的废件丢进垃圾桶，摘了手套，抓起一把和了锯末的洗衣粉，进了卫生间。“嘀——嘀嘀。”骆曙盯着电话看，没注意七三六已到了门前，家柏只得鸣笛。“坏了，开不了！”拍了两下按钮，伸缩门仍没反应，骆曙直摇头。“欧阳呢？”“在给我修枪。”家柏只得自己下车来，隔窗拿过遥控器按了一下，门砰的一声启动，几噶几噶。“老骆，晚上要加班不？”门前欧阳甩着手问。“不发工资鬼给他加！”骆曙提着枪一晃一晃的出了门。“不加班那你催命一样？”“不修好我明天拿什么用？”“哦。”一拉门，欧阳跟在骆曙后边往楼梯口走，再出来已把自己的一天工作给打发过去了。
尖椒炒干鱼仔，辅以炸花生米增香，一个清炒大白菜、一个清炒冬瓜。长长地队伍零星抱怨几句，大部分人也默默接受了事实。谁也不会为了吃肉真去找徐家柏，因为即使找了，也是赔进去几句话。吃一半倒一半，月香和另一个清洁工詹月雅大姐各提半桶回去喂鸡鸭，余下的有猪场泔水车一大早过来拉。三十几个算了工资也照样在饭堂就餐，或许他们也不愿多呆，但已有前一批还没拿完工资的三十几人榜样，不得不离职不离厂。反正也就吃几顿饭，住两晚，看不惯拿钱打发，没钱去他们面前说什么是讨骂无疑，谁也不会犯这个傻。
“老罗，你帮我看一下，我去后面走走。”欧阳出了门，家柏立即跟下来，递给坐在矮墙上的劲松一支烟。“又去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劲松刻意大叫。“欧阳，你过来，我问你个事。”家柏急急的往村子里走。“徐哥，不着急，等穗穗一起。”欧阳悠闲地抽起饭后烟，同劲松等闲聊。“欧阳，如果五号工资还不到怎么办，还闹到去劳动站吗？”劲松一开口就给欧阳设起套来。“谁跟你说工资一定要到五号才有的？”欧阳不答反问，你暗渡你的陈仓，我出我的岐山大道，避开劲松有意套话的窠臼。“柳斒通开早会不是说，五号才到位，不到位就找黎总私人要。你没听见？”劲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意削减斒通原话，非把欧阳拉到自己套里不可。“我从来不开早会，老罗你不知道？”欧阳避重就轻，跳出劲松设伏的话题外另起一茬。“嗯，这点我还是佩服欧阳，早会说不参加就不参加。哪像你罗劲松个怂包样，巴结完这个又巴结那个！”利华接了往下一说，劲松再想挽回已是不能了。“涂利华你大爷，欠扁是吧，看我不搞死你！”劲松咬着牙说着，就半开玩笑半当真一般将利华按倒在矮墙上，惹起一阵笑声。“嗯，涂利华，弄死罗劲松，我支持你！”志诚过来又是眨眼又是努嘴。“老廖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弄死罗劲松，我支持你！”利华不上志诚的当。“嘿嘿嘿嘿，老廖，奸计不成了吧！”劲松得意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