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过一个凳子,坐在烂木头的头顶上,脱下鞋,用脚掌一下一下地蹭他肿胀不堪的脸:“别装了大哥,再装就过啦。听我跟你说啊,你继续这么装下去是没什么好处的,以后传出去,大家都说你在我张宽面前装死人,你还有没有脸继续混了?起来吧,趁现在还没人看见。”烂木头的眼睛肿得已经睁不开了,就像我脚后跟上裂的口子:“张二,听我说一句……你是个聪明的就放我走,以后我保证不来找你了。如果你想继续折腾我,我兰勇凯这辈子算是跟你耗上了。”我没接他的茬儿,探过身子扒拉着他乱蓬蓬的头发,自言自语:“看来张毅没想要你的命,我还以为你的脑浆喷出来了呢……这很没意思啊。”
烂木头艰难地坐起来,一只手扒着桌子角,嘴巴像搁浅的鱼那样,一张一合:“张二,别跟我狂,你依仗什么?你哥没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狂?操……来,扶我起来,哥们儿跟你聊两句。”林志扬伸手扑拉了两下他的头发:“木头,别装了,装逼装过了头就是二逼。我问你,你依仗谁?还不是依仗凤三?实话告诉你,一会儿凤三就来了,不是哥们儿请他来的,是‘背死狗’(绑架)背来的。知道是谁想要修理他吗?孙朝阳!他娘的,你以为下街的爷们儿都像你想的那么土鳖?”
烂木头不相信似的偏了一下头:“吹吧你就……孙朝阳不是下街人,他跟凤三关系不错。”
看着他烂地瓜一样的脸,我的心软了一下,顺手拉起了他:“你就是一条狗。”
烂木头摸索着凳子往下一坐,偏了,呱唧掉到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坐起来,直挺挺地躺在那儿。
林宝宝看他的眼神有些厌恶,用脚勾过一个马扎,丢到他的屁股边:“人都快要死了,还嘴硬。”
林志扬冲他姐姐一挤眼:“要不你给他改改毛病?”
林宝宝一跺脚,说声“我那是闲的”,扭着屁股进了她那间:“告诉张毅,带着人爽滚。”
林志扬勒着烂木头的腋窝把他勒到马扎上,烂木头跟一摊肉似的瘫在上面:“我还是那句话,让我走,咱们以后什么事儿也没有,不然……”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烂木头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一,一哥,兄弟错了……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哥哥没理他,抓起桌子上的一瓶酒,用牙咬开瓶盖,仰起脸一阵猛灌。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从我哥哥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咚声。
林宝宝的房间响起几声咳嗽,我哥将酒瓶墩在桌子上,一歪头:“别怕,一会我就走。”
“一,一哥,放过我……”烂木头回光返照似的站了起来。我以为这小子想要做点儿什么,刚要一抬腿,烂木头大嘴一咧,哇地一声哭了:“宽,宽哥,麻烦你跟一哥说一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林志扬噗嗤笑了:“****你个奶奶啊,刚才还在这儿装逼呢,这就瞎‘呱唧’了!一哥,发个话,怎么处理这条癞皮狗?”我哥哥木然坐到了桌子后面,声音像是被砂纸拉过:“放他走。”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你不是让我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吗?”我哥哥重复了一遍:“放他走。”烂木头双腿一软,扑通跪下了:“一,一哥,谢谢你!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来下街了,一辈子也不来了。”我哥哥将一根筷子丢到他的脖颈上,淡然一笑:“走吧。以后别那么嚣张,嚣张是需要实力的。走吧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烂木头用了一个旦角走台步的姿势,风摆杨柳般走到门口,回头就是一个飞眼:“一哥,宽哥,对不起了。”
林志扬抓起一只酒瓶子砸了过去:“滚!”
我哥哥瞥一眼晃动着的门帘,摇摇头,笑了:“什么人嘛,操。”
我点了一根烟,递给我哥哥:“你什么意思?把人抓来,就这么让他走了?”
“凤三进去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我哥哥说,刚才他去找了孙朝阳,孙朝阳跟他的一个兄弟站在大厕所那边说话,我哥哥问,凤三那边有什么动向?孙朝阳说,他这个兄弟刚从凤三那边过来,凤三被一帮警察押着上了一辆警车。孙朝阳埋伏在那边的兄弟就撤了。我哥哥很失望,随便跟孙朝阳聊了几句就过来了。“本来我想好好开导开导烂木头,让他成为我安插在凤三肚子里的蛔虫,这下子乱了,”我哥哥捏着下巴说,“我知道这帮孙子都是些什么德行,哪头沉他们偏向哪头。凤三是个什么人?下过乡的谁不知道?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烂木头是被他当枪使了……这下子没戏了,娘了个逼的。”
“哥,我还是弄不明白,”我说,“孙朝阳跟凤三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还……”
“他们的关系是暂时的,狗咬‘马虎’(狼)两下怕,老子回来了,自然有一方靠过来。”
“明白了,”我笑了,“本来你就跟朝阳哥不错,这么一来,他当然偏向你。”
“那是。我俩在劳教所一起关过禁闭,跟战友似的。”
“一哥,”林志扬靠过来说,“你也别太大意了,我听说孙朝阳是条老狐狸,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想法。”
“什么想法我知道。本来他就想修理凤三,因为各自的利益,我出手了,他一箭双雕。”
“恐怕没那么简单……”
“闭嘴。”
“你不是今天才出来的吗,这么快就安排了这么多事情?”我问。
“这事儿在劳教所就安排了,”我哥哥摸了我的肩膀一把,“现在安静了,好好做你的事情吧。”
做什么事情?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卖袜子,层次太低,我就想这样闲着,等到工厂开始招工的时候,我就业去。我不愿意去我爸爸那个车队,我看好了模具厂,厂子大,离家近,就在下街前面的武胜街,我的不少同学都在那边住。我说:“要不我先帮你炒一阵栗子。”我哥哥横了我一眼:“你就这么低的档次?我不要你。”“对,”林志扬插话道,“兄弟俩在一起干不好呢,连我都不跟着我姐姐干。大宽,跟我卖一阵袜子吧,河西那帮孙子‘尿’了,咱们清闲了,一起开发市场多好?”“就跟你开发卖袜子市场?”我不屑一顾。林志扬瞪大了眼睛:“要不我就说你的脑子不跟趟嘛,卖袜子不过是个突破口,将来这个市场就是咱们的,卖什么都行,别人想卖什么还得听咱爷们儿的呢,”冲我哥哥诡秘地一笑,“你说是不是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