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13日,日军向忻口地区中国守军发起全线攻击。12日下午光景,已有一部日军向界河铺一线发动试探性的冲锋,被击退。著名的忻口战役正式展开。
12日夜间,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团一部已进入攻击出发位置,13日拂晓前,悄悄运动到守军备阵地前约半公里的地方。同时,中国守军全部进入阵地,官兵们隐蔽在战壕里等待恶战的来临。
这天夜里,四周十分沉寂,如果不是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打破难耐的寂静,会使人觉得这样的夜晚多么像家乡的夜晚。田野里有雾气蒸腾,因守军的阵地都设在较高的山梁上,小风吹过,头顶的雾气很快消散,所以,横躺竖卧在露天工事里的士兵睁开眼睛,能够清晰地看到满天的繁星。
天亮了,各级指挥官透过望远镜——最前沿的人不需要望远镜,凭肉眼就能看清云中河北岸日军黑洞洞的炮管。此时,不用长官命令,士兵们都已进入自己的射击位置。
血红的太阳终于从五台山的那一面升起,山下田野里的薄雾迅速消散。一连串炮弹出膛的声音未及传过来时,云中河北岸日军数十门大炮射出的炮弹已落至南岸守军面前。在东至南郭下,中至界河铺、南怀化,西至南峪、朦腾的10多公里长的战线上,炮弹爆炸的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南岸中国守军的炮弹也射向敌阵,但效果欠佳,暴露后的炮位遭到日军更为疯狂的还击,初次炮战即有不少大炮被击毁。约半个小时后,日军的炮火集中射击南怀化至新练家庄一带,这说明日军将向这个地段发动重点攻击。
炮弹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大约20多架日军飞机从高空俯冲下来,对一些重要攻击目标反复轰炸、扫射。环绕界河铺、南怀化、新练家庄之间的红土山梁顿成一片火海。
南怀化位于红土山梁北端的西侧,因处在北云中河南岸,又名河南。这个约有200多户人家的村子坐落在沟口,东距忻口直线距离二三公里,因为该村与云中河之间有相当宽的开阔地带,是进军云中河南的理想桥头堡,而从村东的沟口一直上去,便是忻口中间地区的制高点,所以,南怀化及其附近的山地争夺战成为战役之初最激烈的地方。
日军的炮火向后延伸,然后步兵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强行从云中河徒涉,此时,部署在滩头阵地上的守军轻重机枪一齐发射,他们身后的战防炮也喷吐出火焰,日军步兵纷纷中弹,鲜血染红了云中河水,坦克和装甲车接二连三被战防炮击中,歪歪扭扭瘫在河岸上。作为第9军主力被配置在南怀化正面的第322团很快打退了日军的第一次冲锋。阵地上的硝烟还未散去,郝梦龄便来到了南怀化。他对第322团团长戴慕真说:“戴团长,赶快加修工事,越坚固越好,敌人的攻击被打退后,很快会发动第二次冲锋,应赶快做好准备!”
第322团共有官兵约2000名,3营的阵地在南怀化西南方向云中河岸边,2营在南怀化东北面的几道山梁上,1营作为团预备队随团部在南怀化村内。郝梦龄离开第322团阵地不久,对岸的日军集中炮火再次猛轰南怀化及其附近的高地,第322团前沿各部大量伤亡。接着,日军第21旅团约1个联队的兵力伴随坦克、装甲车很快涉过齐腰深的云中河,冲入第322团阵地。该团2、3两个营在人数并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顽强拼杀,但是,日军怎么也打不退,一线阵地开始动摇。这时,团长戴慕真命令1营上去增援,同日军展开白刃战。然而,不到半个时辰,1营也伤亡过半,全团被迫退到南怀化村里与日军展开村落战。
这天虽是个晴朗的天气,但南怀化却浓烟蔽日,冲杀声响彻河川和山岗,遍地的血光刺人眼目,景象宛若地狱。仅仅半日工夫,双方在南怀化遗尸上千具。
过午时分。第322团伤亡过大。又被迫退出南怀化,占领村南的小高地据守。团长戴慕真身上沾满了尘土和硝烟,他十分难过地对团副赵子立说:“咱322团是9军的主力,军长和师长才把咱们放到最重要的地方,可是,才半天时间,就丢掉了南怀化,咱们怎样向军长和师长交代?”戴慕真几乎要哭了。赵子立说:“团长,这么快就丢掉南怀化,弟兄们都不甘心,不如趁敌立足未稳,把南怀化夺回来。”戴慕真说:“对!应该马上反扑。我们两人和3个营长都要上!”
他们马上将残部整理一下,官兵们呐喊着冲向南怀化,同日军逐屋逐院进行争夺。终于将日军赶出村子。但是,日军第42联队一部前来增援,大批日军蜂拥而至。激烈的战斗重新使小小的南怀化变成一片血海,团长戴慕真、团副赵子立和3个营长均负伤被抬下去,第322团随即再次退出村子。
由此,忻口防御阵地被日军打开了一个缺口。
忻县。卫立煌站在前敌总指挥部的院子里,北面传来的隆隆炮声不费劲就能听到。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出城躲避,房东杨老先生问他:“总司令,我们一家走不走?”卫立煌说:“老先生,不要慌张,什么时候我走,你们再走不迟。”
入夜,郝梦龄从前线打来电话,报告本日战况,当卫立煌得知南怀化已失陷时,当即严厉地说:“该地是忻口正面的锁钥部,又是与友邻部队的结合部,它的丢失影响甚大,必须恢复!”
郝梦龄坚定地表示:“请总司令放心,我一定组织部队尽快夺回南怀化!”放下电话后,卫立煌吩咐通信兵叫通南京的长途电话,直接向蒋介石报告忻口战况。蒋介石连日被上海方向的战事困扰——此时,在上海,中日两军正倾其全力在蕴藻浜、大场、南翔等地激战,双方每天的伤亡人数数以千计,而来自山西的消息同样使他感到问题的严重。一些颇有见地的舆论认为:“晋北之战,乃华北抗战胜败之门”、“实际上守忻口即是挽救山西危亡”。蒋介石则很担心日本人沿着元朝忽必烈灭南宋的战略,由山西,经汉中,入四川。后来蒋纬国先生著文认为:“如果日本人到西南,从云南、贵州到两广一带,我们即使保有南京、上海,这个仗也打不下去。”
在电话里,蒋介石告诫卫立煌:“卫总司令,请你一定严令所部坚守阵地,并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你速向各部传达我的命令,无论军长、师长,都要上火线,退者处以极刑!”
13日晚上,占领南怀化的日军乘势又攻占了村子东南高地的一部分。在夜幕的掩护下,第322团的残余官兵曾对个别山头进行了偷袭。已经受了轻伤的团长戴慕真组织了一个100余人的奋勇队,委任3营11连少尉排长牛坤山为队长,并写下一条手谕:向左翼山头之敌攻击,攻克后官兵各晋三级。牛坤山在出发前告诫奋勇队员:“无论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只准你们随我向山顶奋勇前进。”不长时间,奋勇队便到达半山腰,他们投出一排排的手掷弹,然后一个冲锋,拿下了这个山头。牛坤山右臂被弹片击伤骨折,他以左手持枪指挥战斗。但立足未稳,日军一个反击又将他们赶下山头。
第322团已经没有能力再行反击。
这天夜里,中央兵团副总指挥、第61军军长陈长捷来到忻口后沟第9号窑洞。陈长捷比郝梦龄大1岁,他个头比郝梦龄矮不少,但显得精干。他们两人商谈后决定,紧急调第61军、新编独立第4旅和第21师于14日凌晨5时反击南怀化。
14日凌晨3时,郝梦龄即赶到第322团。经一昼夜的激战,第322团已残破得不成样子,团、营、连长非伤即亡。郝梦龄趁这个间隙亲自对该团进行整编,将这个团合并成一个营,改称第322团第1营,任命2营营副翟洪章为营长。然后,全营人员集合,郝梦龄站在一个高坡上,用极其悲壮的语调说:“先前我们一团人守这一个阵地,现在我们剩一营人还是守这个阵地。我们一天不死,抗日的责任就不算完。我出发前已在家里写下遗嘱,不打败日寇决不生还。现在同你们一起,坚守这块阵地,决不先退。我若先退,你们不论是谁都可以枪毙我。你们不论是谁只要后退一步,我立刻枪毙他!你们大家敢陪我在此坚守阵地吗?”
回答声像雷鸣一般:“誓死坚守阵地!”
郝梦龄高兴地说:“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这句格言,只有在凶杀恶战中才能体会出来!”
夜袭敌阵刚刚负伤归来的2营5连上尉连长秦福臻看到了这一幕。40多年后,他回忆说:“将军之豪言壮语感人至深。当时情景在我脑海里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印象。”
十几天前从平型关撤下来的李仙洲第21师又加入了中央兵团的战斗序列。在南口和平型关与日军作战时,约有1万人左右的第21师已经损失了2000官兵。
14日凌晨5时,天刚蒙蒙亮,李仙洲率两个团到达南怀化东南高地。此时郝梦龄匆忙赶来督战。而原定一同出击的第61军和独立新编第4旅尚未到达,郝梦龄决定不再等待,就用这两个团反击南怀化。他严令李仙洲:“限3个小时夺回!”
出击的信号未及发出,正面的日军却先行发动了攻击,其目的是继续扩大南怀化突破口,并夺取制高点——1300高地。猛烈的炮火纷纷落在第21师的前进阵地上,部队大量伤亡。
日军的这一举动出乎郝梦龄的预料。按照常规,在遇到日军集中力量突击的情况下,本应组织部队转入防御,顽强抵抗,待日军被击退后再行冲击。但是,郝梦龄收复南怀化的心情太急切了,他命令第21师,不管敌情如何,立即发起反击。
上千名官兵从各个方向冲出战壕,密集的枪弹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中弹者成片成片地倒下,并向下翻滚。侥幸冲过火网的人则处在日军步兵的包围之中。双方拼杀成一团。
站在李仙洲稍后一点的郝梦龄突然看到李仙洲的背部有血液渗出。郝梦龄问:“李师长,你受伤了!”
李仙洲说:“没事,好像是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郝梦龄:“还说没事,子弹都从你背后穿过来了!”
郝梦龄急忙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云南白药,让李仙洲吃下。军医赶来包扎时,李仙洲倒地昏迷。但往担架上抬时,他又苏醒过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我不是死了吗?”弄得周围的人哭笑不得。
军医嘱咐担架兵:“刚才师长受伤,血没流出来,抬师长下山时,最好头朝下,这样可以把淤血控出点来。”
担架兵却不同意:“坡很陡,师长受伤严重,再让他头朝下,我们不忍心。”
李仙洲被送往汾阳的一家美国教会医院治疗,并由医术高超的院长周以德亲自手术。周以德说:“李将军,你的伤势很危险,性命就在呼吸之间。子弹从你的左胸部前面进去,从背后钻出。一般情况下,当时就没命了。看来子弹打中你时,正在你呼气之瞬间,此时心脏向回收缩,子弹便从肺叶中间穿过。若是在吸气的瞬间,子弹会打穿心脏,当时就完了。这大概是上帝保佑你吧!”
蒋介石亲笔写来慰问信:“仙洲吾弟,伤势甚重,希将每日之伤情告我,以免我挂念不止也。中正。”并发来养伤费5万元。
后来李仙洲用这笔钱买了药品,用于本师受伤官兵的治疗——李仙洲这人平时很注意爱护部下。1947年,国民党第二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官李仙洲在莱芜战役中左腿受伤被俘,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同他谈话时,特意拿了个小板凳,垫在他的伤腿下面,说:“受伤的腿需要垫高一些。”1960年,他成为第一批被共产党特赦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之一。
10月14日这天,中央兵团在付出几千人的代价后,不仅未夺回南怀化,反而将整个红土山梁的制高点1300高地丢失。日军也在阵地前遗尸上千具。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大片的血迹、弹壳弹片和遗弃的枪支弹药,未被炮火掀掉的没膝枯草变成了猩红色,像是刚从染缸中捞起。
日军的炮弹和飞机扔下的炸弹仍像昨日那样,倾泻在经过缩编后的第322团第1营阵地上,硝烟、弹雨、砂石、尘土搅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新任营长翟洪章同5个传令兵、1名叫彭水泉的勤务兵挤在一个临时挖的隐蔽部内,一颗炮弹正好落在上面,5名传令兵全被炸死,翟洪章和彭水泉被埋在泥土和血泊之中,身上溅满了鲜血和脑浆。他们挣扎着从泥土中钻出,彭水泉说:“营长,咱们怎么办?”翟洪章说:“此刻敌人火力正猛,不能动,更不许离开阵地,如果打不死,到晚上再向各连要人,埋葬这五位同志。”
第二天,翟洪章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份请求增援的报告,派人呈送军长郝梦龄。报告随即批回,翟洪章接过一看,上写“战在何处,死在何处”八个大字。翟洪章顿时无语。
形势愈发变得危急。15日上午,卫立煌调3个旅加入忻口正面,受到重创的第21师退出战场。这一天,守军并未主动出击,而是在原阵地与日军形成对峙,防止日军突袭。
下午,卫立煌和傅作义来到忻口后沟,他们和郝梦龄、陈长捷等人就在距前沿阵地不到2公里的第9号窑洞商讨次日的大举反攻计划。一向以沉着著称的卫立煌也显出十分的焦急。卫立煌说:“忻口之战已到关键时刻,敌人占领了中央阵地线的制高点1300高地,对我军整个防御阵地非常不利,如果不夺回来,全线就有被敌突破的危险。我和傅总司令研究了一个作战方案,请你们二位军长考虑执行。我军不能死守阵地被动挨打,唯有集中力量向敌人反击,才能扭转目前的被动局面。”
他们研究后决定,以7个旅的兵力向1300高地、南怀化和云中河以北地区出击。并再次明确,郝梦龄和陈长捷不仅是这次反击作战的正、副总指挥,也是整个中央兵团的正、副总指挥。而指挥上的漏洞,各自为战,行动不能一致恰恰是前期作战的最大危害。
这时,阎锡山从太原发来急电:“所报反攻作战计划,完全同意。夺回1300高地和南怀化者赏洋50万元……”
50万大洋不是一个小数目,阎锡山拿出了血本。
卫立煌说:“我再补充一点:凡此次作战中得胜的各部长官均请颁发青天白日最高勋章!”
战前,独立第5旅临时配属第9军参加忻口正面的防御作战。这支“杂牌”部队原是冯玉祥的西北军。忻口战役打响后,在南怀化西南一带高地防守的独5旅同样遭受到很大伤亡。16日凌晨,该旅又参加了反击1300高地的战斗,旅长郑廷珍指挥一个半团连下周围的几个山头,并冲上1300高地,加入了混战。可是,旅长郑廷珍却在混乱中身中数弹,当即牺牲。独5旅同好不容易占领高地的其他部队一起,在日军的顽强反击下最终又全部退回原阵地。
有不少独5旅的官兵抱着郑廷珍的尸体大放悲声——独5旅的弟兄太熟悉他们旅长了,郑旅长同他的老上司冯玉祥一样,性格直爽,爱护部下,没有一点儿官长架子。他平素经常和士兵接触,士兵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可以和他摔跤比武,以至于掏他的腰包。他能叫出全旅大多数人的名字,一些老兵的籍贯和家庭情况他都能说得出来。作为一个正直的爱国军人,郑廷珍早已厌倦了内战。抗战全面爆发后,他跑到南京,代表全旅官兵向军事委员会请缨杀敌,终获批准。
部队北上途中路过郑廷珍的河南柘城老家,他电告家人在柳河东站见面。在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面前,他并拢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含着泪向母亲表示:“不打败日本鬼子誓不生还。”
部队进入忻口正面阵地后,郑廷珍曾多次对部下说:“过去自己人打自己人,死了不值得,现在和日本人打,我们拼光拼净也甘愿。如不能守住阵地,希望弟兄们一个也别回来……”
郑廷珍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这实在是一场极其混乱的反击。1300高地仅仅是一个凸出的山包,投入反击的兵力计有独立第5、第4、第2旅等部,这些部队虽已残缺不全,仍有数千人之众,这么多的部队投入狭窄的阵地上,而且各部又没有明确分工,没有规定联络信号和标志,加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作战,其混乱程度可想而知,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难以复述,日军则躲在工事内以密集的火力疯狂扫射,冲锋的官兵一不小心就要滑倒、绊倒——遍地都是浓稠的鲜血和阵亡者的尸体……
后来担任第9军参谋长的符昭骞老人对来访者说:“事后据侥幸生还的人回来说:‘当时手榴弹、步机枪声,密如过年时放爆竹。我们冲到山顶时,有人讲日本话,也有人讲中国话。打到天明,大家就散了。’”
15日深夜,零点刚过,郝梦龄叫通陈长捷的电话:“介山兄,各部反击已开始,我到前沿指挥,但战斗期间你我联系困难,有事可通过我的司令部联系。”
陈长捷说:“锡九兄,你是总指挥,不宜亲到前沿,应在总指挥部主持全局。”
郝梦龄执意不肯。陈长捷无奈地说:“那好,我也去前沿。”
两位总指挥都离开指挥所,而且又难以在前沿确定的地方见面,所以根本无法实施统一指挥,反击的失败早已在所难免。
郝梦龄吩咐参谋长王冠留在第9号窑洞协同与各部联络。身边所有的人都挽留他不要离开指挥所。他说:“我到前线督战是自己的任务,是自己的本分,不必阻拦!”
言毕,郝梦龄偕同第54师师长刘家琪、参谋处长李文沼和两个参谋走出第9号窑洞,军特务连两个班跟随。他们沿着后沟的小路上山,天蒙蒙亮时来到第322团第1营指挥所——一个高地下的土洞工事里。郝梦龄站在土洞门口,他发现独5旅阵地方向没有动静,此时他还不知道,几乎所有参与反击的部队都退出了1300高地。参谋处长李文沼说:“请军长先进洞休息。”此时不断有炮弹在近处炸响,子弹嗖嗖飞过,李文沼怕军长遇到不测。
郝梦龄瞪他一眼:“我们是来休息的吗?”
李文沼灵机一动:“参谋长有电话,请军长进洞接。”边说边上前拉他。郝梦龄一动不动:“你去接!”
然后,郝梦龄问站在身边的第322团1营营长翟洪章:“走捷径,去独5旅阵地怎么走?”
这时,郝梦龄并不知道,他所关注的独5旅已在混乱的反击中败下阵来,他平素十分敬重的独5旅旅长郑廷珍也已血洒疆场——后世的某些史料谈及此处时,说郑廷珍和郝梦龄、刘家琪一同牺牲,而事实并非如此,据众多的亲历者回忆,郑并未与郝、刘牺牲于同一地点,他们仅仅是牺牲于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而已。
见翟洪章支支吾吾不想回答,郝梦龄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翟洪章说:“由脚下到独5旅,必须经过一段被敌人火力封锁的小路,长有20余米,昨天我营有4名传令兵均因通过那里牺牲了。夜间偷过危险小些,白天不能过。现在天已破晓,最好还是不去。您如果要去,请绕远路。”
郝梦龄说:“时间已经晚了,再要绕远路,啥时候才能到达!”翟洪章说:“您写个命令,派人送去,不是一样吗?”
郝梦龄冰:“还是我亲自去,效果大一些。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我们走!”
话未说完,郝梦龄一挥手走在前面,刘家琪等人紧随其后。参谋处长李文沼赶紧跑上前拉着军长的手小声说:“进洞听电话。”郝梦龄吼道:“咱们都不得怕炮弹!”——这是郝梦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约2分钟之后,在通过一段隘路时,郝梦龄腰部连中两弹轰然倒地。刘家琪喉、胸部三处中弹,他倒地后又猛地坐起来,他是想去救郝梦龄的……
南京。黄埔路官邸。蒋介石在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广播:
中央社太原17日电:晋北战事开始以来,其战况之激烈,牺牲之重大,莫过于15、16两日忻口南怀化之一役,因这一线之进退,足以影响晋北战局整个前途,故双方均以主力死拼。经两日之酣战,敌伤亡约在4000人以上,我军亦有重大损失。尤甚惋惜者,即郝军长梦龄、刘师长家麒、郑旅长廷珍,均因身先士卒,奋勇指挥,先后阵亡。民国以来,军长因督战而在沙场殉职者,实以郝军长为第一人。国人由此可推想彼时战斗之剧烈,牺牲之悲壮,实足惊天地而泣鬼神。郝军长等死后,该军士气更为振奋,日军闻之亦甚丧胆。此役战绩决可在将来中日战史增最光荣之一页。现郝军长忠骸已运至太原,今晨在东门外革命军人公墓举行棺殓。阎司令长官对郝军长、刘师长忠勇殉职,极为哀悼。于灵柩到太原时,派34军副军长傅存怀代表前往致祭,各军政长官代表亦纷往致祭……
8天之后,汉口《大公报》发表了蒋介石的祭文:
矫矫郝君,一军独领,身先士卒,纵横驰骋,刘君继综,如影随形,我师生力,万钧雷霆,方其赴敌,宁惜一死,挺身杀贼,誓雪国耻。枪林弹雨,与寇偕亡,士气大振,无忝炎黄。
10月24日,郝梦龄的灵柩运至武汉,在汉口火车站,各界人士4000余人素车白马恭迎忠骸。在迎灵的人群里,有他顿显苍老的妻子剧纫秋和5个泣不成声的孩子。14年后,他的小女儿郝慧兰同父亲一样走上了战场,慧兰到了抗美援朝前线,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
11月15日,在武昌又举行了万人参加的军长郝梦龄、师长刘家琪追悼大会,然后进行了国葬,全市下半旗致哀。汉口日租界的北小路改名为郝梦龄路。12月6日,即中华民国首都南京陷落的前7天,国民政府发表褒扬令:
陆军第9军军长郝梦龄、第54师师长刘家琪、第5旅旅长郑廷珍,矢忠革命,夙著勋勤。此次奉命抗战,于南怀化之役,率部鏖战,历五昼夜,犹复身先士卒,奋厉无前,竟以身殉。眷怀壮烈,轸悼弥深,应予特令褒扬。郝梦龄追赠陆军上将,刘、郑各追赠陆军中将,并交行政院转行从优抚恤,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彰勋荩,而垂永久。
1938年3月12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在延安举行的纪念孙中山逝世13周年及追悼抗敌阵亡将士大会上致演说词。词中写道:
八个月来,陆空两面都做了英勇的奋战;全国实现了伟大的团结;几百万军队与无数人民都加入了火线,其中几十万人就在执行他们的神圣任务中光荣地、壮烈地牺牲了。这些人中间,许多是国民党人,许多是共产党人,许多是其他党派和无党无派的人。我们真诚地悼念这些死者,表示永远纪念他们。从郝梦龄、佟麟阁、赵登禹、饶国华、刘家琪、姜玉贞……诸将领到每一个战士,无不给了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中华民族绝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心的伟大民族,为了民族自尊与人类正义,为了中国人一定要生存在自己的土地上,决不让日本法西斯不付重大代价达到其无法无天的目的。我们的方法就是战争与牺牲,拿战争对抗战争,拿革命的正义战对抗野蛮的侵略战;这种精神,我们民族的数千年历史已经证明,现在再来一次伟大的证明。郝梦龄将军等数十人就是为这个而牺牲了……郝梦龄将军等的热血是不会白流的,日本强盗之被赶出中国谁能说不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