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悬在天上,光晕朦胧,路冉冉觉得它有点孤独。这夜,沙洲静默。不一会儿,他也睡着了。
这一觉,路冉冉睡得格外香甜。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泪艾坐在边上的躺椅上,给他递了一块烤好的鱼肉。她醒来很久了。路冉冉脸都来不及洗,大口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胃口很好。
正吃得尽兴,泪艾递过一件东西。路冉冉含着半口鱼肉没有吞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编得很精致的草帽。
“你有没有带手套?”路冉冉含混不清地问泪艾,“别又弄伤了手指。”
“带了的,”她说,“怎么样?”
“很好看”他回答:“你真的带了?”
“带了,我怕我们走的时候阳光太烈,所以给你做了这个。”
“那就好,谢谢。”
……
“想好什么时候走没有?”她问他。
“如果要走的话,再等几天吧”他说,“等南风再大点,我们继续北上。”
泪艾没有再问,转身往洞里走去。
“泪艾……”路冉冉叫住她。
“嗯?”
“没什么,”他说,“还有没有烤好的鱼?”
“有,我给你拿。”她走进了洞里。
路冉冉突然失去了胃口。
南风渐大,八月中旬的时候,他们决定出发。
路冉冉把小船拉进河水,爬上去之后把手递给泪艾。泪艾抓紧他的手,上了小船。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候,路冉冉对泪艾说:“我忘记拿大祭司的手杖了,你等着我。”说完他跳进齐腰的河水,朝着他们住的洞口跑去。
回到洞里取出手杖,刚走出来两步,路冉冉回身又环视了一下洞中的情景。那些摆放好的石锅、石碗、石筷静静地躺在他凿出来的壁橱里,壁橱边是一个四方的石桌。小火炉已经灭了,洞里暗暗的,他看着竟忽然生出了几分感伤,心里开始酸软,但终于不再多看一眼,提起大祭司的手杖就走向洞口正对的石壁。
洞外是两张才做好没有几天的躺椅,路冉冉从躺椅的夹缝里面穿过,手指贴着躺椅摩挲。走到石壁面前,他一把将大祭司的手杖插入石壁,用力划动,刻下了第一个字,不多久,一首诗跃然石壁之上:
白鹭碧沙汀
伤心一别出寒水,穷林大荒尽为追。
小舟一叶搏风浪,百人遇兽俱北亡。
栖避沙洲月余日,佳人为伴白鹭随。
复为驱舟向北上,人生烟雨有几场?
久久不见路冉冉的影迹,泪艾有些焦急。终于他向着小船跑来,攥着根齐颈高的手杖。他爬上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片沙洲,泪艾和他并排站着,看那些蜷缩在沙地上的白鹭。
晴朗的天空下,沙洲平静而美,像梦里的圣园;似乎本来就不该沾染人气。
路冉冉叹了口气:“也许,我以后会想念它的。”
事实上,以后的岁月里,他常常以为自己还是少年之身,并且回来了。
“我都开始想念它了。”他又说,不过最后还是狠下了心,“走吧!”
“我也是。”泪艾小声说,躲进了小船的船篷里。
船篷里挂着用缆绳丝穿起来的鱼干、蛇肉干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只螃蟹;船板上铺着两张蛇皮----用来挡水;饮水用的石杯以及泊船用的石锚并放在一起;再除开卷好的一大块蛇皮毯子----用来御寒,整个船篷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路冉冉拿起手杖在浅浅的岸边河床上推了一下,小船就慢悠悠地离开沙洲,投进了寒水河宽广的怀抱。这时,他拉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简易船帆----由一块蛇皮和一根粗壮的灌木枝拼合而成----就着南风,顺着寒水河北上而去!
泪艾坐在船篷里遥望着沙洲,看它如何缩成一点,最后消失不见。她不知道选择离开是对是错,也许有一个纷繁耀眼的世界在等着他们,也许那个世界平常普通,再也许那个世界一样充满了伤害……那个带他逃到这里的少年会在另一个世界抛下自己吗?他们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何种故事?
她突然觉得恐慌,于是一直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伙伴于她而言有多重要。
船行半日,举目所望,除了水再无他物。
那个少年歪歪斜斜地带着顶草帽,坐在船头,手里握着大祭司的手杖。他的双脚搁在水里泡着,泪艾给他做的蛇皮鞋子被他脱放在身后。一切都很平静,但他蓦地大叫一声,接着整个身子就往船板上倒,头上的帽子滑落下来,挂在了脖子上。
泪艾不知道路冉冉是不是受到了什么袭击,赶紧朝着他爬了过去。谁知他被吓得又蹬又踢,她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他的右脚被一条黑乎乎的大鱼吞了下去,一直吞到了膝盖。路冉冉感觉脚上的东西太大,甩都甩不开,不过他好像没有牙,因为他感觉不到疼,只是感觉太黏腻。
举起手杖顶端的珠子用力地照着鱼头敲了下去,路冉冉感觉那条鱼像是陷入了晕厥,不再吞他的脚。仔细看那鱼的眼睛,一动不动,模样太傻,鱼头上还略带枯痕。他很早以前就发现,大祭司手杖的顶端击中这些动物时,往往会留下一道枯缩的伤痕,所以他捕鱼的时候一直都是用手杖的底部。
路冉冉不再犹豫,马上用左脚去踹鱼头,终于把右脚拔了出来。以他现在的力量,那鱼头想来应该已经碎了。
他们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躺在船板上的鱼,然后一致认为它不能吃。这样认为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觉得它太丑,甚至可以说是恶心。于是路冉冉飞起一脚将它踢飞了老远,权当解气。那鱼肥大的身体在水面上砸出来了朵大水花。
路冉冉从河里捧一些水来打算洗掉脚上的粘液,洗着洗着,水面上不断冒起气泡。一开始还少,后来渐渐多了,最后整个河面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最让他们奇怪的是,这水竟变得粘稠起来,整个目光所及的河水都像是一锅正煮开的热粥,多泡而粘稠。
然后鱼头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路冉冉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鱼。对了,就是刚才吞他脚的那种!只是这次多到不可计数,而且间或会钻出一两条大得惊人的鱼,张着大嘴,把它的同伴压在身下。
船头船尾都是这种怪鱼,路冉冉隐约觉得船被顶了起来,他们被包围了!方圆二三十丈全是鱼嘴和鱼眼,泪艾只觉得头皮发麻,看都不敢看。仔细留意之下,路冉冉发现了一些端倪:河水之所以会变黏,全是这些鱼捣得鬼,他们嘴里、身上、甚至于眼睛里都会分泌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