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祭祀的准备长达四个月,单就劳工而论就将近百人,所搭建的祭台也较以往大了三倍有余。虽说祭祀是应了城民的要求,但城民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财力和物力。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牺牲一个年轻、无辜的女孩固然令人愧怍,但他们需要鱼,需要活着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可是,可是一切因为路冉冉的意外闯入而破灭,那些早在念想中捕到的鱼彻底挣脱了渔网游去了更边远的水域,躲在寒水城人到不了的阴寒绝境,而那里有祖训提及的魔怪与恶灵。
世代生存在寒水城的人们从未涉足寒水城之外的世界,他们的一生属于这里,他们不敢也无法想象自己的祖先千年以前是如何横渡狂野的寒水河来到了这里。没有人再企图探明神秘的寒水河。为着那河里的亡魂,为着那些无畏却先后不归的勇士,也该安分地待在寒水城里;富也好、贫也好、饥也好、饱也好地活着。
唯独一人例外:他弱冠之年父母双亡,年介不惑独驾一舟驶上寒水河,从此杳无音信。令人诧异的是,他竟在须发星星的耄耋之年重临寒水城,十年之后从上任大祭司手中接过手杖,成为现任大祭司。寒水城处处流传着他光怪陆离的故事,但他却从未说起自己在寒水河外的遭遇。人们常说,他捕到过体长三丈的大鱼,饮过传说中的不死圣水,结交过外面语言不同的异人……这是大祭司的故事,他们自己的故事则在路冉冉冲入祭台的那一刻陷入黑暗。
那是祭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气已经隐隐昏黄,最初暗红的光墙开始变得鲜红,泪艾头顶传出的光源鲜血一样流入大祭司的身上。光墙以外的人难以看清里面发生的一切。路冉冉在奋力闯入的一刹注意到泪艾仿佛被化成一道光影,飞向大祭司身上。也许是光墙迷幻的缘故,路冉冉隐约觉得大祭司布满褶皱的脸平滑了许多。
路冉冉来不及细看,对着泪艾站着的圆圈处伸出了手。手刚一碰到包裹泪艾的光墙就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弹开,连续几次都够不到泪艾。他于是用尽全力将手握成拳头,狠狠一拳砸在光墙上面,接着那绵软的光墙很不情愿地向内缩进了两分。路冉冉一点点地挺进,面容因过分使力而变了形,鲜红的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格外可怖。大祭司感受到了来自路冉冉的入侵,可此时正值祭祀的紧要关头,他和其他五位主巫无力抵挡。
祭台边上的士兵由于被祭祀的奇异吸引,竟没察觉到路冉冉怎样溜上祭台,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路冉冉一头撞向光墙并挤了进去。随即他们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大步跑向光墙,但迫于无奈,他们不敢贸然像路冉冉那样冲入光墙,只能焦急地守在外面,想着自己会因此而受到多大的处罚。
而墙内,路冉冉的拳头正一寸寸贴近泪艾,但终于停在离泪艾一指的地方。从未如此之近的遥远。他额头上的血管正痛苦地跳动着,发丝左右震颤,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但这就够了吗?该缩回手来,匐跪在世人的面前,为自己的罪过忏悔吗?该任她逝去而不顾吗?不,不能,既然不能就该继续!
随着一声嚎叫,路冉冉猛然将手刺穿了光墙,手指一个一个缓慢但有力地扣在了泪艾的手腕上。但他突然半跪下来,一口鲜血喷洒在光墙之上----体内有血管噼啪爆裂。光墙蓦然一阵摇晃,有濒临破碎的倾向,祭台边上的一块木板亦随之砰然落地,吓退了一圈城民。临近祭台的城守面如死灰,被众人围护着快速离开。大祭司和主巫们突然站立不稳,其中一个主巫在苦苦支撑之后仰面倒在了祭台之上,圆睁的眼睛仅有瞳孔一点,倒映出刚刚探出头的上弦月儿。
路冉冉洒在光墙上的血在飞速转动,汇集在泪艾的脚边,与从她头顶传出的光源聚集在一起注入大祭司身上。大祭司面色潮红,一个踉跄退出了脚下的圆圈,原本乱晃的光墙瞬间如同失去了基点的稳固,轰然炸开!站在外圈的士兵被震飞了很远,动弹不得。大祭司举起手杖挡了一下光墙炸裂而来的冲击,同样被震飞了十步开外,于是立刻盘坐在那里。其他四位主巫像开始那位主巫一样,仰面躺在祭台上,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路冉冉身上的衣物遽然向后方扯去,飘动了多时后倏然停息;他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手紧握着泪艾的手腕。祭台上除了泪艾,没有一人站着。
祭台下的城民感受到一股热浪压了过来,不禁以手遮面。站得近些的人倒了一片,而站得远些的人则被逼退更远。慌乱之中忽有一人大呼快跑,于是男人拉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开始在月夜下四处奔走。到处是跌到的人,往往压成一堆。有人的手按着别人的肩膀;有人的鞋子踩在别人的脸上;有的人倒下时抓住了别人的裤腿,于是齐整整地撕下一截,让露出大腿的人继续穿梭。这儿是婴儿的啼哭,那儿是老人的呻吟,中间有女人穿云入石的呐喊。人流如决堤之水,向着低矮处、向着任何缺口渗透。
第二天,茶楼勾栏炸开了锅,到处是是关于昨日祭祀暴动的传闻。
一张桌子两个菜,一壶酒。两个男人交流得头都快碰在了一起。一个满面胡渣的男子一拍大手叹息道:“可惜了昨天老子没去!”
对面坐着的精瘦男子回道:“妈的,你是没看到昨天那阵势,先是穿来穿去的一片红光,大祭司和那几个主巫神仙一个样!”
他说着仰头一口灌了杯中的酒,咂了咂嘴唇权当回味。那胡渣男子还要往下听,忙又给他杯子里满上:“后来呢?二哥。”
“后来啊,”那精瘦那字蓦地拔高了嗓音,“不知道哪他爷爷地钻出一个毛孩,就冲进了那光墙。”
这精瘦男子说道这里,把筷子照着桌子上一拍,随即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抛入嘴中。
“您倒是继续说啊!”那胡渣男子一脸焦躁的叫道。
“后来啥也没怎么看清,那光墙就他妈炸了!”
“这,这就炸了?”胡渣男子一脸迟疑地问道。
“是啊,炸了。”精瘦男子摊开双手答道。
“没死人?”
“这倒是不清楚,反正当时台上就那小妮子站着,其他都倒了一地。”
“嗨,还真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