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每夜都会来。
一个礁石洞中,烛火昏暗。宁鸢靠着小小的窗口,往宽阔的河面上眺望。月光与河水融在一起,像梦一样不真实。
“姐姐,为什么要冒死救他?”夕儿隔着寒铁铸成的门,哀戚地问宁鸢。
“不知道,”她答,“也许只是不想看着他死。”
“那你就忍心看着小烁死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他为我而死。我想他去过自己的生活,无关与我。”
“但是,没有你,他活不好。”
宁鸢的眼睛与河水也融在了一起,她低声问夕儿:“你知道我今天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姐姐在想些什么了。”夕儿泪盈于睫。
“我想变成一只鹰,离开这里,去飞。”她说着,用右手划了一道飞行的曲线,“去哪里都好。”
“姐姐,你知道我们飞不去哪里的,”白蕈也来到了门边,“我们有自己的使命,有仇要报,有恩也要报。”
“我想去看看另外的尘世,过另外一种生活。”眼泪滴落下来,溅在了那只飞翔的手上,“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不想。”
“因为你是人皇的女儿,是我们的公主。你不能是凡人,也不能跟一个凡人走。”
“可我想走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住了脸,低低地嘶鸣,像一只受伤的鸟。泪水湿透了她的手掌。夕儿也抓着铁门哭出了声,白蕈蹲下去抱住了她,用脸贴着她的头发,也涌出了泪水。窗外,河风清凉。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不知道何起,却像水在原野,不自主地流。
泪艾再见外面的景象时,已是深夜。她和路冉冉连同他们的破船被魔怪吐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之后,魔怪就离开了。她很不解魔怪为何要救他们,甚至为此负了伤。路冉冉陷入昏迷很久了,在逃亡的途中,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受这样重的伤了。泪艾勉强将他扶了起来,喂了些清水。
路冉冉还没有转醒的痕迹,泪艾觉得害怕,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在礁石上,月光下,恍如流珠的鲛人。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路冉冉应该饿了,于是去坍塌的船篷下翻找是否还剩下鱼肉干,可惜除了手杖以外,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水面复又隆起,魔怪的大脑袋又钻了出来。它小心地靠近泪艾,在她面前张大了嘴。泪艾被吓了一跳,以为它又要把他们吞入口中,结果只是闻到了刺鼻的鱼腥味。魔怪见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闭上了巨嘴,用触手在水中胡乱摸索了一阵之后,往她的面前递了过来。
触手上沾了不少水,而这些水在触手伸过来之后,浇了泪艾和路冉冉一身。泪艾被冻得发抖,她不知道它要干些什么。魔怪的触手慢慢放下,松开,于是有两条已经被捏扁的大鱼掉在了泪艾脚边。泪艾狐疑地望着魔怪,但显然弄不清对方的意图,难道它是在给他们送吃的?似乎也不可信,因为路冉冉上次就差点被它咬死了。可今天它又救了他,莫非这种庞然大物也懂得弥补?
在泪艾还在想这些的时候,它又离开了。月光泼洒到它的背上,可以见着累累伤痕,看样子它也急需调养。泪艾来不及多想,就找了一块相对锋利的石块,开始剖鱼,不多时就切下了许多肉片。她将切下来的肉片送进路冉冉的口中,又一手掬了捧清水给他擦拭脸部已经干了的血迹。路冉冉被喂下的鱼肉呛得咳嗽起来,吐出了许多血块,后来咳着咳竟渐渐转醒了。
“你醒了?”
“……这是哪?”
“不知道。”
突然,路冉冉一把抓住了泪艾的手,过了片刻后说道:“哦,还好,还是温热的,原来我们没死。”
他说完,疲倦得又倒在了石头上。
“嗯,我们得救了。”
“宁鸢吗?”
“宁鸢是谁?”
“把我扔到船上的那个……姑娘。”
“我们是被咬你的那个大家伙救的。”
“什么?”
“真的。就是它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
“这鱼也是它捞上来的。”
跟着,路冉冉把昏迷后的一切大致问了个遍,泪艾也答了一遍。
“我全身都疼,”路冉冉说,“他们差点把我拔断了。”
“我看着你被……拉长了。”
“我觉得我的内脏被扯歪了。”
“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路冉冉勉强坐起来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忆夕城不对劲的?”
“我们才去穿过瘴气就进入了幻境,但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嗯,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酒里面被下了迷药,中途我才发现的,那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迷药。”
“难怪我晕得这么快。”
“后来进到客房,我发现客房的桌子上有灰尘,窗户上也有蜘蛛网,但酒楼明明很热闹的,似乎不该如此。”
“而且,我出去后发现,忆夕城中的一切都在重复,只是换了人物。”
“你中途出去过?我以为你是被抓走了。”
“正是出去了,我才遇到了……宁鸢。”路冉冉慎重地说,仿佛还置身险境里,“回来我发现玉鲜楼的楼层数有问题,上去却遇到了雷帝。”
“现在想想,我们从进城那一刻,就被设定好了。”泪艾说,“其实一切谜底早就揭示清楚了,只是我们没有看穿。”
“哦?哪里有答案。”
“忆夕城的名字。”
“名字?”路冉冉完全摸不着头脑,“名字没什么呀。”
“你试着打乱顺序来念念。”
“城-夕-忆?忆-城-夕……”
“不对,城放在后面念。”
“夕亿城,”路冉冉激动得大叫,“蜥蜴城!那些巨人是蜥蜴人!”
他叫喊得太激烈,扯着身上的筋骨,疼得闷哼了一声:“啊,怪不得长着鳞片,雷帝为了东山再起,竟入魔到了这一步。”
“应该是这样,”
“我们这下去哪里才好呢,船还能用吗?”
“修补一下,能用。”
“你还记得那怪物在我身体里放了件东西吗?我觉得那大家伙是想取回自己的东西才救我们的。”
“这么说来,是吧。”
“大祭司当时也没取出来,不会是取不出来了吧?”路冉冉觉得这又是一个足以置他于死地的因素,“它一定会想办法夺回去的,必要时杀掉我也有可能。”
“我这就去修船,连夜逃走吧。”泪艾听他一说,觉得凶险万分,不走不行。
“好,把它捞来的鱼也带上吧,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北方,就是雷帝指的内土。”
路冉冉感觉自己可以稍稍移动了,除了骨架疼得厉害,他勉强能站起来。于是,他直起身子。往北方眺望,只是河水依旧望不到边。在河面的尽头,有红光闪烁,看起来似乎是太阳才从那里落下,但也不对,现在已是深夜,太阳早就落下了。难不成又有什么奇怪的事要发生吗?路冉冉突然觉得不安起来,就像才进忆夕城一样,历经劫难之后,他对危机有了强烈的预感。
但愿不要往这里来,他想,他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了;只有天知道,他一生是否要注定充满伤痛,不过也不一定,至少得活过今晚才能有机会知道一生的光景。
只是,今夜似乎难以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