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主巫站在中间,大祭司和其他四位主巫将他围住。他们手杖上的碧蓝光芒交织成一张大网,跟着旋转成圈,最后聚为一点。站在中间的主巫将那点光芒引到自己没有握着手杖的左手指尖,然后弯下腰照着地面指了下去。一接触地面,那指尖处便产生了一个蓝色光环,并极快地扩散开去,吹动了泥沙上稀疏的草,直到无影无踪;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光环产生,直至九个方止。
“他们在那边,”站在中间的主巫站了起来说道,“结束了!”
泪艾的心绪颇不宁静,一种不祥的感觉充斥心间。这种感觉在刚才被一股怪风吹到脸上上时变得分外强烈了。因此,即便很疲倦她也没有央求路冉冉停下歇歇。路冉冉也没有歇歇的意思,因为他同样觉得,危险从他们逃亡那一刻起,这一次是最接近的。
烈日晃眼,再温情也终究是残酷的。走着走着,他们竟看见了一片湖泊,对水的渴望鞭笞着他们向着湖水奔去。而大祭司他们也飞速向他们奔来。
近了,近了。路冉冉已经设想到自己在水中畅饮、翻滚的样子,可他就是进不了湖泊!他拉着泪艾一直追,就是追不到那湖。终于,日头低了的时候他跑到了湖边,于是他放开泪艾的手,纵身向着湖水扑了进去。
与水接触的“哗哗”声成了“咚”的一声闷响,路冉冉舒展开的身体落在地上时还向上弹了一下。地上的泥沙拼了命想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他身体里的血液却要经由刮痕离开他的躯壳。泪艾试图将他扶起来,可怎样都是搬不动,也只好坐在他边上。此刻,路冉冉终于意识到那是虚幻之水;他努力坐了起来。
就这样疲倦地坐了许久。在泪艾和路冉冉的西北方向,倾斜的日光下,六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远处的沙丘之上,一灰五黑。影子背后是一面低矮的墙。路冉冉用手遮着光线,遥望着他们,无论在视觉上还是意识上他都觉得一切本该就像那将他引来的无源之水。
泪艾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往北方继续跑动。摔了一跤的痛感被牵动之后,路冉冉开始清醒了一些:他分辨清了那些影子不同于幻视下的湖水,因为他们会主动向他靠近,而湖水不会。可他分明听到了水声。
他再没有多少力气可以跑。
“你走吧,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往前走,最北边就是码头。”路冉冉说。疲倦和伤痛彻底击垮了他。
“不行。”她回道,语气坚决,似乎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路冉冉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说话。他勉力跑动着,即便脚已经不能抬起来,但还是跑着。六个影子快速掠了上来,他们身后的人墙也在全力追赶。
有一种喧闹声越来越大。
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无边无际的水域,路冉冉皱着眉,凝望那水域。扑在沙地上的痛感仍让他心有余悸。泪艾不假思索的向着那里跑去,这一次,换她拉着他跑了。水域越来越近,依稀可见水边有单调颜色的影子,泪艾告诉路冉冉,那里可能就是寒水河的码头!此刻,大祭司他们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数十丈的地方,那面人墙也以狂暴的速度奔跑着,扬起的尘埃一片昏黄。
沙丘另一边,一只恶狼正在全力捕杀一只羚羊。羚羊在前面曲折回环地跳跃,恶狼在后面紧追不舍。每一次转换方向,羊蹄和狼爪下都是被掀起的沙石和草叶。
泪艾和路冉冉距离码头不远了,大祭司他们同样离他们更近。与此同时,那只饿狼一口扑空,牙齿贴着羚羊的后腿刮过。澎湃的寒水河怒喊震天,还未靠近就能够感受到浓重的湿气,浪头夹杂的风吹得路冉冉和泪艾几乎站立不住,哪怕这里是避风的港口。岸边的浮桥已经快被淹没,水已经漫过桥面一两尺了,只有桥尾还隐隐显现。桥边的船坞里停泊着数十只船,被粗短的缆绳紧紧拴在钉在岸边的柱子上。每一个浪头打过,缆绳都会被狠狠拉扯一次,那些船只极力挣脱着这阻碍它们奔向远处的唯一束缚。
路冉冉和泪艾拼命跑向船只,大祭司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它们,甚至将他身边的几位主巫都甩出了一段距离。那只被追捕的羚羊在慌乱之中跃上了一个沙丘,毛发飞扬的恶狼紧随而至。
一脚踏进水中,凉意顺着足肤冲上心坎,求生的本能让路冉冉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拉着泪艾跑上漫了水的浮桥。大祭司从三丈外骤然移到了他们的身后,此刻苍老只是他的表象,他的利爪般的手指伸张开来,向着泪艾的肩膀一把抓去。沙丘上,一只羚羊猛蹬了沙地一脚跃出了很高,飞离了沙丘的边缘。它身后的恶狼在跑到沙丘尽头时,前足和后足并在了一起,身形弯作一张弓,往着羚羊的方向弹射了出去,只在沙地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深沟。羚羊张着畏惧的大眼,前肢半区,后肢向后伸着;恶狼半闭双目,身体快要拉成一线。
鲜血抛洒在空中!
有物体倒下。狼的前爪勾住了羚羊背后的皮肉,刮出了几道血痕,这两只不同的生物顿时跌作一团,顺着沙脊滚下,一路翻腾。在此途中,恶狼的獠牙一颗颗扣在羚羊的脖子上并渐渐挤压,终于稳稳地咬住。另一只来自人的利爪却只是贴着一个女子的衣物擦过,指尖处甚至能感受到人体的温热。那女子就在这瞬息间奔出去了很远。
大祭司一愣,在出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一点,不能逆转。就像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彼此同时停留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难以照面。大祭司就在身形侧开的时候,够不到他们了。
路冉冉几乎要将泪艾拉在水面上滑行,直到他们在浮桥边的一根木桩旁边停下。那根木桩由于承受了强力的拉扯,险些要断。他拽着泪艾跳入一只小船,单膝跪立在船舱内浅浅的水中,伸手去解拴在木桩的缆绳。由于缆绳绷得太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即将断掉的钢丝,路冉冉怎样也解不开这个死结。这边,大祭司调整好身形之后再度飞扑而来,路冉冉甩过滴水的头望了一眼,惊吓之中索性扯起缆绳来,直扯得木桩发出沉闷的嘎嘎声。泪艾就半蹲在他的身后,双手扶着船舷注视着大祭司,于是大祭司那灰色的身影正逐步覆盖她的瞳孔。有种无处可逃的阴影开始占据她的内心。
一个巨浪如猛兽蔽河而下,高达数丈。尽管浪声嘶吼,但是路冉冉已经来不及回头观望,泪艾感受到背后有一种强大的推力在试图将他们粉碎。而在大祭司的眼中,那堵虹形半弯的水幕已经盖过了路冉冉和泪艾的头顶,很快就要将他们吞噬殆尽----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为了这份祭礼他筹划了很久,决不能让她就这样淹没在寒水河中,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