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秦溯洵手中握着缰绳坐在马上，已然是在北栾城下。他仰头望着高挂在城墙上的石刻的“北栾”两个大字，微微发愣，呆滞的表情与他的性格尤为不符。穿过了北栾城，就到达军营驻扎的地方。在那之前，奔波了数日的秦溯洵会现在北栾城中稍作休憩。轻轻拨马，他的这匹棕色骏马便不紧不慢踱近城门。
北栾由于城处远疆，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历代都少不了外扰。因而城墙筑得尤其高而厚，除去京都临夏，大概是这个国家里最为坚固的城墙。此外，外邦人要入秦国境内，多取径北栾。城中有许多长相特别，高颧骨大眼睛的外邦人。也因此，北栾城是整个国内最难以统治的地方，各国不同的文化图腾，在此处的冲突最为激烈。为防范未然，守城的士兵多而严格。
长剑剑鞘上用特制染料将雕刻上栩栩如生的龙染成深蓝，若不仔细甚至都看不出来。不过半个月之前上头就传达下了秦王溯洵将来的消息，要这些守城的士兵都看仔细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省去了秦溯洵的许多麻烦。
休整完毕，秦溯洵从房内出来。揉着太阳穴，素来豪无表情疑似面部神经有问题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紧紧拧着眉。眉间深深的沟壑。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北栾城。像是一瞬间从贾川到达了北栾，而中间究竟是什么过程，居然是一片空白。这世上难道真有瞬间移动的事？
秦溯洵垂眸仔细回想，能回忆起来的上一个画面便是他在某一间茶楼喝茶。似乎是在等待谁。再往回想便知道那是贾川城内。
可是，在等谁？他又为什么去贾川？贾川那里有谁？竟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像是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只记得阳春三月，贾川城内那随着春雨一起洒落的桃花花瓣，漫天盖地。湿漉漉的感觉犹在指尖。
被人牵制的感觉让秦溯洵极其不快，他无意识地一锤手边的木栏。那木制球体居然就这么咕噜噜地快速滚下楼梯去了。
“哎哟——”脆生生的女声随之而起，听起来倒是个精神十足的丫头。
秦溯洵从楼梯拐角处下来，看见一个小姑娘正站在楼梯下用手揉着自己的脚踝处。身材小小的，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岁左右，也许还要更小一点。用红线双扎着马尾，微卷的头发垂到腰部。而她手上握着的类似江湖郎中招牌的上面，树枝一般伸出好些岔枝来，上面树叶一般的是各种小小的玉件，随着她手臂摇摇晃晃，叮当作响。只是这个小牌子……对于她来说倒稍显大了。
“没事么。”秦溯洵见对方还是个孩子，淡漠地说道。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过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听在别人眼里便是在敷衍，并且成功惹得这个小丫头不满。
“不关你的事啦——”愤恨地抬头，看见对方是个高大的男人倒也一点都不气弱，“哦~~我知道了……就是你丢了这个鬼东西下来吧！疼死本姑娘了！”
秦溯洵瞥了一眼对方，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要走。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倒是盛气凌人，双手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等一下！砸了本姑娘就想这么走了么！？”她扯过叮当作响挂着小小玉件的招牌：“就因为你这些玉器都摔坏了！想走，先赔给我再说！”
秦溯洵淡漠的扫一眼她，再看她手上的小小玉件。小丫头显然被他突然森冷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不服气地一跺脚，又站到了秦溯洵面前。
“多少。”秦溯洵毫不掩饰声音里带着的不耐烦，手一挥，小丫头手上的玉件们便纷纷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不在少数，“吵死了。”玉碎的声音引起了店里其他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来。本就因为这几日的不明不白心情不好，偏偏这个小丫头来招惹他。
而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却是眼睁睁地看着玉件从自己手中摔了出去，接着碎了一地。她僵直了背，盯着地上玉的尸体。她咬着下唇气愤地抬头直视秦溯洵：“你……”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小丫头瞪了秦溯洵一眼，然后勾起一个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得意微笑。在秦溯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在秦溯洵面前的楼梯上，让他走也走不了。接着便是哇哇大哭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加上瘦小的肩膀一颤一颤，呜咽的声音煞是委屈：“呜呜呜……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秦溯洵一怔，上前一步：“你——”而周围低声的讨论和指指点点却打断了他。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竟然连店门口都站满了人，他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众人的中心。
“看上去像是个得体的人没想到居然欺负小姑娘……”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
“看这样子，一身的黑色该不会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
最后竟然发展为：“太过分，如此怎么了得，需不需要报官……”
而那个小女孩却是坐在面前肩膀上下颤动，呜咽哭泣着，双手遮着眼睛，只看见晶莹的眼泪不断从脸颊滑下。
看着她委屈得哭，他有些内疚。他的确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烦躁便破坏了别人辛苦的成果，况且，对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秦溯洵蹲下来：“喂你……”话还没有说完，却是掌柜的走了过来。
秦溯洵站起来，对方居然与他差不多高。掌柜的说：“这位公子，怎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你……”掌柜的还没有说完，被秦溯洵的眼神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轻咳两声，便悻悻回到他的位置去了。
他重新蹲到小丫头面前，也许是同样清澈倔强地眼神，这个小女孩让他想到了苑阳。他柔声道：“别哭了。”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小丫头抬起头的一瞬间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温柔。那样轻柔，如冰雪初融，一点新绿破冰而出。
她刹那间失了神。别扭地将脸侧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哭了太久或者别的原因，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她身子向前凑到秦溯洵耳边：“我骗你的——”
秦溯洵严厉地看了一眼她。
小丫头站起来，背对秦溯洵，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红红的。她对着看热闹的人，声音本就清脆稚嫩：“你们在看什么？是看我哥哥生的好看吗？”她天真地问，大大地眼睛忽闪忽闪，“哥哥他会不好意思的！！不许你们看了！”似是撒娇似是维护，她挡在秦溯洵面前轻轻跺脚，佯怒道。
接着一回头拉着秦溯洵的袖子：“哥哥，我们走——”便拖着他出了客栈。
一段距离之后，秦溯洵一顿，抽出自己的袖子。——本想在这北栾休息休息的，没想到更累了。
“喂喂——我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替你解了围，你也不谢谢我么？”小丫头跟上秦溯洵，才到他肩膀的个子走路却是一蹦一跳精神得很，哪里还有哭过的样子。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真是没礼貌！”
“喂——你再不理我我就哭咯——我真的会哭哦！！”
这一次，秦溯洵停了下来。因为这停顿来得猝不及防，小丫头没刹住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唔……好疼……”
秦溯洵回头看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倒也生不起气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