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阳光斜斜地从门缝间漏进来,将门口那块地板割成了分明的几块。
苑阳立在方桌前。桌上叠得整齐的衣服上横着一条光线。不是昨天换下来的那套。浅蓝色的布料看起来很漂亮。苑阳提起来细细看了看,上面绣的花虽然不如之前在秦王府里见到的那样精致,然而也是一丝不苟的。
皱了皱眉。嘟起嘴。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身上也还穿着睡衣。那条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光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苑阳的身上。
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拿来的衣服?
苑阳带来的衣物本来就不多,只有两套。而昨天弄脏的那件显然不能再穿了。院子里还挂着前日换下来的衣服,潮湿。苑阳自己还没有想到要为今天换的衣服伤脑筋,这个问题就已经被解决了。
很自然地就联想到楚骁。
(不是他的话,还会是谁?)
然后看着手上的衣服,笑了。带着惺忪的睡眼和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虽然,从来不喜欢穿蓝色。
打开门,又是一天清新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薄和干燥。风撩起苑阳额前细碎的秀发。
(其实每天这样的话也不错呢。)
苑阳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啊!我可是要回去的人啊!!
“嘿,大清早就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捶脑袋真的没事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脸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让人感觉放大了好几倍,本来就在懊恼的苑阳更是吓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咳——”往后退一大步,才缓过来,“早、早上好。公子。”
楚骁挑眉——又叫回公子了。
“说过的吧,”楚骁微笑着,“不喜欢你叫我‘公子’。”
“啊?有……有吗?”
“怎么今天这般扭捏。”
“啊?呵,呵呵。”干笑两声——怎么可能说出“因为昨天被柔和地教育要注意一点了”这种话。
苑阳跟着楚骁,见他并没有往书房走,有些好奇。
“今天不用去书房么?”
“等他们收拾完了再去。”脚步没有慢下来,苑阳顿了一顿,复而追了上去。
“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做不了‘书童’这样的工作啊。”侧过头看着楚骁,却发现没有办法看到他的眼睛。
“先等你抄写完那些书再说吧。”拐了个弯,这里有一潭湖,湖上坐着一个小亭子。红色的飞檐让整个亭子的造型都轻盈起来,像是落在水面上的一只燕子。走近了才发现这小小的亭子中间也放着一方长桌,笔墨纸砚,几本书。没错,就是书脊上沾了墨汁的那几本。再往旁边摆着一个围棋棋盘,两个圆圆的木盒子用木质的还能看见纹路的盖子盖得严实。
“你认真的啊?”苑阳盯着那些书和墨汁,“你们都是认真的啊?”语气沮丧。
收到了楚骁肯定的眼神,苑阳顿时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瘫坐在凳子上:“这么多要抄写到什么时候啊……”
“若不快点,说不定太傅大人会想起来更多的惩罚。比如,抄两遍。”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是——所以你最好快一点。
“不可能。”看样子苑阳不打算乖乖地妥协,而事实上这样多的抄写任务对于“文盲”的苑阳来说的确是有些难度。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所以苑阳爆发了。
“我拒绝,我不要抄,一个字都不要。”
尽管已经知道苑阳奇怪的行为方式,然而这样斩钉截铁的拒绝还是第一次听到。楚骁哭笑不得:“喂,我说你啊——”
“什么?”
“没有人问你的意见吧,这是惩罚。”楚骁无奈。
“那我不做又怎样?”
“那苑阳就做不了我的书童了。”
苑阳不说话,心中暗叹一声“那就最好了”。
“为什么,不想做书童?是更加喜欢刺绣?”楚骁微笑着,认真问。
“我没有说过吗?因为我完全——不认识这些字啊!所以没有办法啊!”苑阳手插在腰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些骄傲。
这是什么奇怪的语气。
“喂——听起来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啊?”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偏着脑袋,苑阳嘟起嘴,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咳咳。”楚骁清清嗓子,“可是我不高兴。”
“嗯?”
“我想要你,做我的书童。”楚骁顿了顿,湖面上吹来一阵风,苑阳拨了拨被吹乱的头发,楚骁我微笑着理理苑阳胸前长长的头发,继续说“因为,如果不是我的书童的话,就不能每天看见你了。”
咚。是湖里的那一只锦鲤跃出了水面又掉回去。听见周围几近枯黄的草木被风吹动发出干燥的“簌簌”的声响。空气里有湖水特有的,气味。
楚骁的一句话,将周围的各种声响全部放大了,围绕在苑阳的身旁。
只要不是笨蛋,谁都会理解说这句话的意思吧。
苑阳不知道要怎么反应,面对着楚骁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凝视着苑阳的那双眼眸。
不要轻易相信凝视着你的眼睛的人说出的话,他很可能在说谎。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会闪过这样的话。然而苑阳却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又或者是楚骁的表情太过认真,苑阳相信了。
没有想好回答,低下头,只好装傻:“呵呵,是哦。”这种没有意义的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楚骁笑了笑,低下头,开始研墨。聪明如他,自然是知道苑阳什么时候是真的不明白,什么时候是在装傻。
她不说,他也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然而苑阳的态度却发生了改变,并不是那么坚决地抵制抄写这些书籍。平时活泼得令人惊讶,居然乖乖的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张石凳上安安静静地用毛笔抄写。像只兔子一样。
长发只用一根簪子挽起来,脸上不施脂粉。淡蓝色的衣服似乎刚好合身,苑阳早就学会了腰带的系法。干净清爽的一个,婷婷少女。
楚骁也不说话,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左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书,时不时瞥一眼苑阳。
书页从中间翻到了最后一页。
“让我看看。”楚骁随手抽过一张苑阳写的字,然后皱了皱眉,忍住不笑出声——看起来她说的,不认识字是真的了……
“想笑就笑啦……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