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似乎连外面蛐蛐儿的叫声都可以听见。烛光摇曳了一下，溯洵捏在手中的茶杯也忘记放下。楚骁更是饶有兴味地望着苑阳。
而苑阳的眼里却流露出哀伤。两个男子无法读懂这哀伤从何而来。
对于苑阳，自小就被安排好了一切的她，只能用这么一句带着些许凄凉但更多是无奈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从来都是母亲要她学芭蕾，便问“你可愿意去学舞蹈？”，要她学书法，便问“你可愿意学书法”，她的童年便是在这样的安排下长大。甚至后来，母亲和父亲离异，也问她“你可愿意和外婆一起住？”。之于苑阳，一切的“你可愿意……”都是命令，而更多的是她不愿意去做的命令。就是含着这样的感情说出来的一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却是不该有的无理反抗。
苑阳也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合适。她深深呼吸，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能说说你不愿意的原因么？”楚骁淡淡笑着。
苑阳抬眸，心中才讶异“原来这儿的人也不是那么的不可理喻”：“对于我来说……”她深深呼吸，控制着情绪，“对于我来说，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你们能想象自己被丢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的感觉么？那是……就像在不点灯的大得奇特的房间，你不知道怎样前进，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前进。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苑阳扫了一眼溯洵和楚骁，“绣房，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地方。那里的女……姐姐们……还有何姨……像家人一样对待我……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你们知道，家么？我……不想离开绣房。”
苑阳停下来等着他们的回应，却一直没有得到。她有些着急，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不起……我……刚刚的语气失礼了……”
溯洵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她在保护绣房，避免它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受到伤害。那么绣房真的是一个她相当珍惜的地方。
楚骁在溯洵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抢先一步：“苑阳，你想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好了。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来我的府上。我答应，你想回来的时候回来便是，好不好？”
连同溯洵也被楚骁这样的语气怔住了。不是在强行带走苑阳，而是以这样诚恳的语气请求。他甚至要开始怀疑他的动机了。
苑阳捏紧拳头。她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现在要怎么办呢？
“苑阳。”溯洵突然说，“前日楚骁送到你们那里的那幅画怎样了？”依然是没有表情的脸和波澜不惊的语气。
苑阳疑惑地望着溯洵，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分明写着“怎么突然问这件事”，但还是回答了：“姐妹们这几日就忙这个了，想来明天就可以完成。苑阳不小心伤了手指，没有帮上忙……”
在绣房就意味着不可能不刺绣，而自己呢？偏偏少了做刺绣的那份耐心，更何况是连一只袜子都缝不好的技术怎么可能以后一直逃避呢？
“苑阳？”楚骁插话。分明是想要苑阳回答的表情。
“我……”再说了，要查到怎么用这块玉回去，一直呆在绣房是不可能的。下意识地苑阳用左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半圆形的玉：“是苑阳任性了。苑阳同你去府上。”
溯洵望着眼前站着的女子，分明在刚刚她着急地说出不想离开绣房的时候是另外一种神情。现在，怎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其它的事情而改变主意了？
而楚骁因为苑阳的这句话高兴地站了起来。扬起大大的微笑——“谢谢你。”
谢？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呢。不过这笑容看得我……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多了吧！苑阳一边想着，答道：“不敢。”
“苑阳不要以这样疏远的语气说话。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刚说那一大段的时候用的语气。”楚骁勾起嘴角，拉着苑阳坐下。
苑阳亦不反抗，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被异性拉一下或者是被说“喜欢”她一点也没有觉得扭捏。
而苑阳的没有反应在溯洵眼里反而是一种奇怪的反应。
按常理说，被男子这么说的女子不是害羞脸红偷笑就应该是生气反驳。她完全像是没有听见的反应算是怎么回事？即使是被拉着，但是居然也如此淡然地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丝毫没有作为下人应该有的自卑感，又是怎么回事？溯洵这样想着。这个女子，不一般。
“那个……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苑阳想先回去了。大家还担心着我吧……”苑阳觉得这两个人也不是特别难相处，又想到自己离回家的目标又进了一步，心情轻松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秦溯洵说。
苑阳走后。
“溯洵，我今天在你这里睡了。”楚骁仰头在书架上找书的时候说。
“楚骁，你可是喜欢上那苑阳了？我从未见你用这样的语气对哪个女子说话。”的确，在楚骁的眼里，女子一贯是劣于男子的种族，他甚至从来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以至于有关于他“龙阳之癖”的传言。而实际上楚骁只是打心底看不起女人而已。
划过书脊的手指停留在某一本书上，楚骁食指上移，引出那本书再以三个手指拿在身侧侧着头看。最后才转身勾起嘴角：“也许是的。”
“你不是从来睡不惯我府上的床么？”溯洵不知道要如何接下楚骁的话，于是换了个话题。
然后楚骁似乎没有领会溯洵的意思：“因为我明天想和苑阳一起回府。”说完还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
“有些奇怪。你不是今天也才同她第一次说话么？”溯洵也来到书架前。
“我休息去了。乏了。”楚骁说着就要出门，到书房门口回过头：“溯洵，喜欢，不一定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发生。你可能因为某一个侧脸喜欢上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微笑。”然后楚骁转身出门。
而溯洵在听到“一个微笑”的时候，眼前闪过苑阳在芙蓉园时，清浅微笑的侧脸。即使那个笑不是给自己。
苑阳回到绣房后。
绣娘们将她围了起来。绿腰甚至围着她绕圈圈，摆弄一下她的手臂。苑阳干脆转过身对着苑阳：“你看，我就说没事啊~”
放下心来的绣娘们开始问王爷叫苑阳前去所为何事。苑阳先说了关于楚骁那幅画的事。何姨告诉她明天下午就可以完成。
苑阳往前走两步，然后回过身面对大家。
“还有一件事。”苑阳敛起脸上的笑容，“楚骁公子说……”她扫了一眼大家，“他府上缺个绣娘，要我前去帮忙。”略去了他们问自己意见的事。
“那么你要离开王府？”碧纱说，“明明才来了半个月……”
“那个楚骁公子真是好笑，明明平常绣活儿都是拿到我们绣房来做的。偏要叫苑阳去作甚？！”绿腰鼓起腮帮子说。
“绿腰！小心说话！”一直沉默的何姨呵斥一声，瞥了一眼红绸，瞧见了她眼底的失落。
“碧纱姐姐，楚公子答应我若我想回来看看同他说一声便可以回来了。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苑阳笑着说，“绿腰妹妹，许是他总往这儿跑觉得麻烦了才要我去的呢。”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以后肯定还是会常来。我便可以同他一道回来了。苑阳丝毫没有考虑到去了之后要怎么逃过刺绣的问题。虽然她并不知道楚骁要她去并不是要她刺绣的。
一群少女叽叽喳喳一会儿之后就各自回房了。
苑阳也正要回房休息，却被何姨叫住了：“苑阳，我同你一道回房。有些话……要交代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