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是最后一天。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苑阳回到绣房,只等着时候到了便嫁过去就是。何姨望着苑阳,忍不住叹气。
“何姨?怎么了?”苑阳今天总是出神,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可是,一切都井然有序着。以至于她神经质地连一声叹息都紧张起来。
“苑阳,你忘记答应我的事了。”
苑阳稍微想了一会儿,心绪不宁的她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苑阳不明白。”
“罢了。”何姨拍拍苑阳的头,默默走了出去。碧纱在屋里的另一头整理东西,脸上尽是喜庆之色。见苑阳愣愣地又在出神,轻手轻脚走到苑阳身后,突然一拍苑阳的肩膀——“嘿——!”
苑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瞪一眼碧纱。
“苑阳妹妹今日怎么了?明日就要出嫁也不见得你高兴。”碧纱坐在何姨刚刚坐过的位置,关心道。
“碧纱姐姐——”苑阳稍作犹豫,压低了声音,“我总有一种,这亲,似乎成不了的感觉。”如果碧纱认真听,就会听出来苑阳的不安。可是这句话才一出口——
“我的苑阳妹妹,你不会是现在才后悔了吧?!”碧纱紧张地几乎跳起来起来,顺着苑阳的目光看去,然后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堆,掰过苑阳的肩膀,“这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何姨那是不舍得你嫁人,你别胡思乱想!”
见碧纱是真的紧张了,苑阳便闭了嘴。——自己这是婚前恐惧症了罢。
悦来客栈,管梅谷将字条卷成纤细的圆筒,塞进竹节里绑在白鸽身上。他将手探出窗外,然后高高一扬。白鸽便扑扇着翅膀很快飞上天空。
沿着白鸽飞行的路线,便知道这白鸽是去向太傅府。灵巧地一歪,落入西厢。一身白衣的男子正在院子里闲散地散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向着白鸽伸出手,那鸽子便听话地站在梁亦衡手背上。任由梁亦衡取下脚上的东西,接着又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空。
展开看见上面的字后,他将字条撕得粉碎,摊开掌心,一阵风便将这些破碎的白色花瓣洒在这院子里各个角落。理了理衣袂,梁亦衡出太傅府。
乍暖还寒时候,春风料峭。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安静的枯树荒草,冬日似乎带走了一切鲜艳的色彩。沉睡在泥土中,新的生命,只等着一场春雨,然后它们——重生。
梁亦衡笑了笑,抬头——秦王府到了。
却并没有进去,而是若无其事地像个路人一般经过大门,侧门。绕着这白墙闲散地走着。
午饭过后,苑阳一个人坐在院中。青树将她安排在了夕岚苑。一个十分雅致的小园,不例外地种着竹,此外没有其他的植物。这个小园位于秦王府的深处,围着它的白墙便是围着秦王府的外墙。平时也没什么人到这里。
苑阳将脖子上的古玉取下,对着并不刺眼的阳光。忽然透过古玉发现天边竟然有着灰蒙蒙的云。云层正向这边移动,似乎要将好天气吞没一样。
“不会是要下雨吧……”下午便将这信物送到太傅府好了。苑阳回到房间取出那个金雕玉啄的盒子。
忽然听见院中似乎有重物落下的声音,古玉还在脖子上没有放进去,苑阳先盖上盒子走了出去。
见梁亦衡正拍拍自己的衣袖,一身白衣,玉簪束发。苑阳见他的衣角处还沾着枯竹叶。微愣了一下。——梁亦衡似乎与秦王殿下不熟吧。
苑阳又看看身后那堵不算高的墙。正好此时梁亦衡正淡然地看着苑阳,嘴角挂着笑。总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翻墙进来的又不是我。
“梁公子是迷路了么。”苑阳走上前,盈盈而笑,左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梁亦衡不紧不慢地迎着苑阳而来,天空似乎暗下来,随着他的每一步,乌云似乎正慢慢移动。阴影和光明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苑阳停住。一瞬间有转身逃跑的冲动。然而最后还是立在原地,挺直脊背。
他没有迷路。这一点,苑阳很清楚。
“梁某有一件事,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告诉苑阳姑娘。”梁亦衡抬头看着天空越聚越多的云,那场春雨就要来了罢。
“呵呵……”苑阳强装微笑,“是什么事如此着急?等不及苑阳成亲后回到太傅府再说。”不好的预感更加浓烈,苑阳的心情一如这天气一般灰暗。直觉地认为不应该知道梁亦衡说的事。
“只怕到时就太迟了呢。”
“梁公子,并非苑阳没有耐心,只是若叫外人知道苑阳在成亲前一天私会男子。恐怕不太合适。”苑阳往围墙边走去,纤纤素手抚上白墙,暗示着梁亦衡跳墙进来的方法不正当。袖子从手腕上滑落,露出那只镶嵌着翡翠的银制手镯,挂在空荡荡的手腕上。苑阳看了微微一怔,正如楚骁所说,这只手镯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这夕岚苑的位置且不说偏僻,这个时间,你我都清楚,应该正是王府下人们午休的时间。”梁亦衡言下之意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我要光明正大进来不难,只是,耽误了时间,苑阳姑娘后悔莫及。”
“你想说什么。”苑阳的笑容渐渐敛起来。
“一些苑阳姑娘应该知道,却被隐瞒的事。”楚骁顿了顿,“或者说,本该是苑阳姑娘自己能够察觉到事。”
“我……能够不听么。”苑阳苦笑着做最后的挣扎,语气那么无力。
梁亦衡淡然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只是,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怎样抉择。”
苑阳一直在逃避抉择。因为抉择,就意味着必须要放弃。一如她选择嫁给楚骁,便意味着要放弃回去的机会;一如现在。
苑阳吸一口气:“好,你说。”
至今为止,她甚至都没有清晰的意识来辨别那一项的选择是正确的。然而若是可以,她想要在错误更深之前改回来。
她不想后悔。
梁亦衡脸上总是淡然的表情,似乎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却什么事都知道,将事情的发展看在眼里。即便是此时面对着苑阳也一样。
唯一有过的失神,是面对那个穿着一身火焰的女子。
他的声音被吹散在空气里。如他所说,他只是来告知一些事而已。
比如,那些抢走苑阳玉的男人在临夏城外被找到了尸体。而他们怀中藏着太傅府的银票。比如,那张几个月前送至琼瑶阁的图样。再比如,楚骁这个月看起来是在忙他们的婚事,其实,却是在与琼瑶阁发生争执。其原因,便是琼瑶阁将订制品一拖再拖……
苑阳一直垂着头听,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忽上忽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仔细看便会发现,她在颤抖。
“你说这些,”苑阳闭了闭眼,沉声忽然打断梁亦衡,“有何凭证?我为什么要怀疑我的夫君而选择相信你?”
梁亦衡走进苑阳,俯下身在她耳边,嘴唇几番开合,似乎说了什么,却被吹散在空气里。接着往后一退,依旧无所谓地看着苑阳呆愣的表情。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梁亦衡转身,轻轻一跃,借着围墙边的那支竹又翻了出去,留下朗朗声音响在苑阳耳边:“因为不想让你嫁给他。”——他,就那么有把握她会怎么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