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看向窗外,春风送暖,日光和煦,花圃里刚中下的各种农作物已经发芽。这是他第三次种植,已经稍微有点头绪了,不再像第一年那样瞎弄把所有作物放一块地。
今年,分好类的土豆、小麦、水稻、玉米发芽率都算良好,郁郁葱葱的嫩芽已经冒出地面。远处,风车旋转,将水导入竹管道,再从一根根细竹子滴入田地。自动滴灌系统运作下,这一大片园圃基本不需要人挑水,只要两个花匠照料流量大小就可以。
虽然刘彻上辈子到现在从没种过地,是个真农盲。但这种管道设计对他而言还是挺简单的,一些木料和竹子,隼卯插销,支架吊臂,轴环夹垫,几天就能做出一套简陋的滴灌器和风车。
回想七岁时捡回种苗后,第一年里他完全不懂种地,连花草也没养过的人,两眼抓瞎。幸亏皇宫里擅长拨耕弄种的花匠多得是,他们会仔细的替太子打理,虽然他们也没摆弄过这些古怪玩意。让花匠在花圃里大肆开荒,居然没外人干涉,刘彻才放心开荒。
夏天和秋天,他又两度带人进山采集移植,山里殒坑周围已经长出不少东西,相当茂盛。很明显,这些东西长了几年,居然没有退化为野生种。后来,刘彻还在殒坑里挖出他家以前那个破铁皮工具箱,锤子扳手们的尸体都还算完整。
秋季,在方便的灌溉工具支持下,各种作物移植成功,收获不少种子,但还是太少。
第二年,刘彻又把手头获得的全部种子种入花园。秋天,汉景帝被刘彻请来花园里,详细讲述山中找到种子、然后细心培育的过程。景帝虽然直到太子在花园里胡闹,不肯让任何人碰他的“神秘园”,但景帝也任由孩子玩脑,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成果要给父亲看了。
刘彻亲自统计,宫人一种种当面过磅。一亩麦田,总共打出四百五十斤麦子,虽然没法和后世千斤麦田相比。水稻则有七百多斤,他记得,后世的隆平超级稻,随便种种就该有一千八百斤的。
刘彻曾经打听过,换算之后,秦汉时代小麦最高产田的亩钟产量大概是294.5斤,现在只提高了百分之五十个单位,让他有些不高兴。(实际上,普通田没有那么高,即使较好年景,秦汉时代亩收粮也就在200斤上下。)
当然,最主要问题还是因为刘彻完全不懂下种时间和耕作节奏,气象条件、土壤肥力、适度密植、管理措施、水利条件差异都会影响品种特性发挥。农盲手里,好东西一样也种不出高产。如果不是这些作物植根系入过氮磷钾复合菌,在没有后世化肥,没有种植经验和技巧的情况下,刘彻这能种活这些就不错了。
(氮磷钾复合根瘤菌其实很早以前就在农业上应用,但大规模混入转基因作物也是大战前不久。复合根瘤菌其实比不上优质化肥,但能一定程度上给农作物补充肥力。)
其他的土豆、花生、红薯、玉米,也是个头庞大得吓人。(刘彻除外,他眼里,两斤的红薯和土豆最只能多算中等。)景帝看过麦子和稻子的产量,兴奋得站立不稳,还要靠旁边谒者搀扶。
接着,太农令,仓曹掾属等负责农业的最高官员全都被喊来开现场会。看到这些作物产量,没人不傻眼的,农业官员一个个颤抖摆动,看刘彻的眼神如同信徒拜神。
收获高产小麦的消息,甚至惊动到窦太后,在宫人搀扶下,久未离开寝宫的瞎奶奶也亲临猗兰殿栖凤阁后花园。最后,景帝吩咐官员说:“这些种子,今后全部都交由太子培育管理,你们尽力配合,提供太子所需。若有专门的农民来耕作调理,产量恐怕还会再添一两成。”从此,周围空地和花园就被刘彻实验体田占用,名义上培育种子的工作归太农令,但所有人力物力收获全都归太子府调拨。
刘彻向皇帝提议:建立一个专门培育稻种和研究农业的机构。乘着高兴,景帝干脆宣布将要成立一个太学院,招纳贤良,把教育太子和研究各种学问的人集中起来,也做为治国人才智库使用。
在场每个人都在幻想将来天下开遍金粟花的一天,但要推广良种的过程其实还是必须与政治决策结合。这些种子的巨大宣传效应和经济价值,让太学院这个机构一开始就把握不少权责。连窦太后都不得不开口称赞这个孙子的功劳,她老人家虽然瞎,心中却明白:当年文皇帝为鼓励农业,亲身参与农耕多次,为的不过就是每亩多打几十斤粮食。要知道,现在这个皇孙培育出的种子居然翻了一倍有余,只怕说不是天赐神种都没人相信。有这样将要被神话的对手,三子刘武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经过半年多时间,在刘彻参与下,太学院从筹备到成立已各种规章基本到位。时间已经来到景帝中元二年三月,刘彻还差几个月满九岁。由于刘彻年纪还小,太子少傅、太子家令、东管宫等等就暂时不设立。
其中客座教授包括太子太傅卫绾、中尉郅都、太子洗马汲黯、少傅王臧、侍郎邓章、陶青、陈嘉、张欧、田叔、吕季、张释之等朝臣,也有袁盎和地方上一些闲散学究、博士,例如辕固、黄保之类。从此,太学院广开门路,招贤纳良。
三月里某天,景帝拉着刘彻道,“彘儿,你可知道朕为何设立太学?”
“智慧如田园,学识去灌溉,凭勤劳收获!父皇是要我在学府里多看多听,以求慎思博学,知行善问,笃行明辨。”
景帝道:“嗯,不错,说得很对。你的聪慧是人所共知,卫中郎过去也曾说:太子一日可识数百字,一月能阅百书,过目不忘也难以形容。所提疑问,上至天相,下至钱粮,你卫老师大多也都无力回答,所以才提议开设一个学府,让你有机会接触更多老师。”
“是,孩儿明白:老师的心胸就是学生遨游的天空。我一定不负卫先生教诲,求学于众人,以天下为师。”
这种时候,刘彻也会觉得父亲刘启对权力并不“上瘾”。就以眼前这个为例,太学院之所以设立,其根本起因是刘彻和师兄弟们,不断用各种问题困扰老师所致。
卫绾要到朝堂上班,年纪又大,太子殿下如同海绵一般好学,咱可别误人子弟啊!干脆按学生讨论提议的那样,专门给太子建一个学习的地方好了!于是就向皇帝提议成立太学院。(说实话,这样的太子学府过去也有,一般进去都是叫太子舍人,完全是太子府的附属。)
但现在建立的太学院不但具备最基本功能,甚至包涵智囊研究机构的作用,而且所立科目和学术地位、师资实力都是全国首屈一指,可见的将来,对文化阶层的笼络,对树立声望、影响舆论的作用都显而易见。对这样一座能够影响天下读书人喉舌的机构,景帝想都不想的轻易扔进入刘彻手里,实在太随意了。
其实,从别的地方也能看出皇帝的这种随意习惯来:刘启做天下的主人已经十年,皇位相当稳固,但平时和群臣商议问题都是探讨式的交谈,对窦太后每日必行跪礼。以致于很多人背后认为,在景帝的软弱纵容下,瞎老太太才越发肆无忌惮干涉朝政。照常理,一个正常的成年皇帝,都会尽力想收回丞相和太后的权力。
也许,从开国的刘邦一直到汉景帝,文化水准都不太高,造成君臣之间探讨求教居多而很少乾纲独断。
至少刘彻不想说景帝软弱,只能说:也许每个人的思想差异都很大吧?说到软弱的反面,给汉景帝打工的郅都,就堪称强硬派的代表。
两年前,刘彻当上太子的时候,郅都就被景帝调回京城,升迁为中尉,掌管京师治安执法,亲领国防精锐部队北军。
这位人称“酷男”的太学院客座老师,专讲法家理论,他为官简直就是课本里鹰犬的实例,在镇压地方宗族势力和皇亲国戚方面,郅都非常有手段有魄力,执法异常严肃。
他就像烈烈寒风之中一只翱翔于苍穹的鹰,凶猛,干练,无所畏惧。故而人称“苍鹰”。郅都有个人生信条:做一任官,尽一份责,该说就说,当作则做,我不怕死,能奈我何。如此不畏强权,秉公执法者,历史难寻;如此精明干练、夺敌胆魄者,世人少有。历史上,是被窦太后害死,而现在,刘彻绝对不想再让天地之悲重演,苍鹰陨落。
郅都发现,太子常常登门求教,讨论几次后,他也认真指点好学的刘彻。从此,众人逐渐知道太子殿下很敬佩郅都老师的为人,慢慢的开始把他归入*,这结果总比他以后单枪匹马对抗太后好得多。
但是,最近刘彻就不常去找郅都,因为临江王刘荣改扩建后宫,坐侵太庙土地,对高祖刘邦,文帝刘恒的祖庙大不敬,被人揭发。犯法后昨天刚被押送入京,交由郅都处理。
刘彻看来,临江那么点个小地方,一穷二白,至于什么侵占文皇帝庙墙,恐怕都是无稽之谈。侵占文皇帝庙外的一点荒地,当真的有这么大罪过?想当年晁错大叔也在刘邦庙的墙上凿了个门。但景帝刘启就很轻松说的一句:“晁错凿的不过只是外墙嘛!”。三秒把这事了了,还顺带气死了丞相申屠嘉。所以老话总有点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今天一早,郅都老师突然让人来请刘彻到太学院上课。刘彻觉得很奇怪,这些天为了避嫌,他都尽量不去接触审案者,今天反倒是郅都来叫他?有蹊跷。
“太子殿下,请坐。”郅都早已在室内等待。刘彻让其他人出去后,道:“老师也请坐。”
郅都开门见山道:“昨日晚间,有人送来黄金一百斤,说是为感谢我教导太子殿下的谢师礼,不知殿下是否知道这件事?”
刘彻呆了一瞬间,回答道:“学生并不知情,但我会回去尽力查问,请老师给我几天时间。”
“不必查了,很难查出来,我也知道不会是殿下的主意。那些人加在一块也不如殿下你了解我郅都。钱,我已经送入太学院库房,算作公用。”郅都很客气,既然找不到送礼人的证据,也就没上报皇帝。
坐车回宫的刘彻,一路脸色沉闷。他能猜出来大概是哪些人送的钱,也知道其目是想收买郅都对刘荣下狠手。但郅都为官曾有一句名言:“以倍亲而仕,当奉职死节于官下,总不顾妻子”,简单说就是:为道义公理,求名不逐利,甘愿当社稷鹰犬,国家爪牙的官员。他哪里是几个钱给收买的人?这不是添乱么?
历史上,废太子最容易对新太子造成威胁,一旦其死灰复燃,发生冲突,通常后果都比较严重。两年多来,刘彻已经尽量去结交旧帮派,抚平原太子集团和新集团之间的隔阂,不但商业上联合他们,甚至还拜请了几个旧势力的代表人物进入太学,逐渐不得皇帝信任的周亚夫也通过袁盎的关系来安抚。
所有人都知道汉景帝早有预谋想要处理掉处于*核心的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身份太高,一时半会削不掉,那么就只有针对他们依附的对象下手。过去两年里,刘彻从某些渠道获知,早有不少家族派人潜伏在临江,等待刘荣犯错误的机会。
现在,前太子已经沦落到那个地步,竟然还去扩建宫殿,抢占祖庙。皇帝大张旗鼓抓人归案,意图明显,部分新集团的人为将来着想,抓到这次机会必定不肯放心前太子,不死命打击刘荣才怪。皇帝和窦太后要借郅都这把尖刀,处理掉刘荣,刘彻还真没意见,有意见也白搭。这种事,景帝不是开创者,也不是终结者,翻遍人类史,满眼都是刀光剑影,父子相残。
刘彻心忖:小小年纪出来混还当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