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们站在宫殿外围,靠近城墙的地方,离猗兰殿远得很,基本上就是这个圆环标靶的外圈。
“今天,让诸位过来,也没大事,就给皇子做个小玩意,做好了本宫自然有赏,你们按着皇子的吩咐做事吧!”太监执事吩咐道。
刘彻走了好久才走过来,“我做这个,属于棋牌,不算复杂,大家就先按我绘制的大小,做出同样大小的木块就好。”
这些人都很专业,在宫中侍卫和管带太监的监督下,表现得相当卖力。
有些木工在锯木条,有些在刨木板,这些坚硬的榉木和栎木被制成板状和条状。
刘彻在场地上东走走,西看看,周围一帮宫娥如临大敌盯着他,坚决不让他碰任的东西,以防何坚硬锋利物品碰伤这个孩子。
但他闲不住,捡个木条,扔个刨花,总想参与进去,宫女常一个不留神就让他溜走,甚至引来母亲和三个姐姐的干涉。
“冰月,别让他玩棍子,你帮着他做,我怕匠人碰到彘儿。”王娡远远的站在台阶内廊檐,吩咐身边侍女。
眼前一花,刘彻手里的硬木条也被叫冰月的侍女给缴掉。
“我就帮着递木棍?”刘彻眨眨眼,歪脑袋装可爱,降低要求。
“小主子说方法,我来做。”这是个脸上挂霜的女子,不吃这套,加上有大主子的命令,冰月脸上板板的,坚持不让他碰木棍刀具。
然后刘彻被大姐刘眉拉到一边,离这些远点。
“小弟,要干什么让下人做就好,要乖哦!”大姐刘眉问,昨天他刚醒,母亲没让她们三姐妹来看这个弟弟,想不到病才好就开始不安份。
“喂!冰月,还是我拿棍子你来切吧?要不你弄错怎么办?好歹让我也算指挥吧?”其实刘彻是想自己玩一下,手痒痒。
虽然小主子强烈要求,但没人敢让他帮手,王美人一家虽然一向和善,没听说过喜欢责罚下人,不过,要是小皇子碰到哪儿,那就说不准,估计不被打死就算运气了。
“……这样,再这样……不是那里,是这边,要这样……”在刘彻指手画脚下,冰月终于削好一个正方体。
“不早说!”冰月口气挺硬,她提着剑站开两步,抛起长木条,唰唰唰几下,一分为二,二切为四,就按着刘彻手里这个样板,切出七八个同样大小的正方六面体。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语,刘彻倒无所谓,就直愣愣的盯着冰月舞动的双手。
好快的剑,好有力的胳膊!帅啊!比以前有肌肉的自己,还要强上不是一丁半点!
虽然他过去就知道汉代尚武,继承战国先秦时代的游侠尚义之风,但没想到,在这里看见的第一位挥剑者,居然是个女剑士……
看到弟弟给侍女吓傻,大姐刘眉掩嘴轻笑,挥手让冰月退下,把他抱起来安抚,“冰月一直是母亲的护卫,剑术好着呢!不过,你做这个这是什么棋牌呢?”
“等会姐姐就明白了。”刘彻忙着继续指挥。
匠人纷纷按着小主子指点,正用小刀把小方块边角削掉,打磨光滑,按一到六,小刀在表面剜钻出小窟窿,单数孔涂黑,双数孔涂红色。
“这个,就是六面骰子,有了它,可以决定先后顺序,我们才能玩别的。”刘彻拿起一粒做好的骰子笑道。
绝大多数博戏活动,都要通过掷骰来进行,有些博戏是直接用掷骰的方式来决出胜负,也有一些博戏则是要通过掷骰与行棋、打牌的结合才能决出胜负。
冰月冷眼旁观,不由暗暗称赞:这位小皇子刚六岁,却能在众多匠人面前能指挥若定,不愧在宫里有小大人的称号,做出玩具物品的才智倒在其次了。
“这个倒是有趣!”刘婧婧看了挺喜欢,拉上妹妹刘姈姈,拿刚做好的骰子,按弟弟教的,在旁边玩单双或者比大小,大姐牵着弟弟,在旁边指点宫匠。
按照刘彻要求,匠人们锯出数百片同样大小的木牌后,用器具磨光边角,正面抛润滑,在背面打些花纹磨防滑。
这些木料质地坚硬致密,色泽及纹理非常精致,适于雕刻。而十几个匠人的手艺都很不错,运凿如飞,手脚麻利,不愧专门吃这行饭的。
在专业人士手下,木牌很快制作好一副,有个写字不错的侍女正一块块的小牌写上汉字。刘彻笑咪咪的拿起写好的木牌看了又看。
刨、锯、削、磨,十几个匠人努力下,第一副扑克牌终于做好,刘彻跑啊跑,气喘吁吁拿给母亲。
旁边的大姐刘眉捻起一片木牌,上面写有个“凤”,问道:“小弟,你做这个是何物?”
“姐姐,这是《叫兽扑克牌》,54块一副,以动物相生相克为主,玩法很多,很简单的,我教你玩吧!”
没有纸的情况下,刘彻只有按照麻将的样式用木头弄扑克,木牌上面写些兽名。龙和凤替代大小鬼,a、K、Q、J依次类推下去是:象、虎、熊、豹、狼、犬……最小就是猪。
这种兽扑克,龙凤之外每种动物都是四张,骰子决定开始顺序,其规则和扑克一样。
“我叫!一对熊!”刘婧婧急切的说,生怕姐姐继续出牌,这个代替我要牌!
“你叫?我吃!一对虎!”
刘眉和刘婧婧才玩两三局,姐妹俩已经能熟练地掌握兽扑克的规矩,俐落地摸牌扔出,刘彻觉得咱们这个国家的人对这类牌果然有天赋。
“大姐二姐!这局该让我打了吧!做出来我还没碰过嗫……”刘姈姈恳求大姐和二姐。
“一对龙凤,我赢了!姐姐……唔……让姐姐再玩一局,好不好?姈姈?”刘婧婧笑得开心之极,正玩得起瘾,顺口敷衍妹妹。
“你来打吧!姈姈。”最后还是大姐刘眉起身的让开给妹妹,毕竟她已经十四岁,谦让之道还是懂的。
刘彻笑道:“三位姐姐,不用急,下一副牌马上做出来了。”
刘眉在旁边给看了几局的母亲稍稍讲解后,王娡也很快掌握,但却没有玩,只是拉过儿子,微笑着看了看他,“彘儿,你的兽扑克,要做多少副呢?”
“嗯……”刘彻想了想,道:“母亲啊!我想要多做些,给孩儿些钱打赏他们好么?等我做好了,拿给太后奶奶和父皇,还要留给皇后和几个姨娘一人一副,好不好?”
王娡满意的摸摸刘彻脸蛋,表示赞赏,“我儿子,真的越来越聪明了呢!”
刘彻跑去广场外围,对做活的工匠道:“你们有空尽量多做,尽量做得精美些,把漆涂上,字体刻进去,还要做漂亮盒子,每做好一副送过来就给你们一百钱。”
反正他们修缮宫里漏水损毁的机会不多,常常有闲空,材料又是不花钱的,乐得讨主上欢心,连忙答应。
匠人们得了王姬赏赐允诺,拜谢后退下,走之前,刘彻吩咐他们要严格保密。
工匠刚退出宫外围的城墙后,一个宫女急匆匆从殿外走来,伏在王娡身后悄悄说了一句:“今天早朝,天子立诏书,宣布废薄皇后。”
刘彻发现,抱着自己的母亲立即僵硬了,犹如晴天霹雳过后的呆滞。
对后宫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比正宫被削来得更有冲击力?
又少分一份!刘彻可以理解母亲这种患得患失。
其实,王娡之所以消息灵通,完全是综合原因使然。
自从九皇子昏迷不到两天,景帝探望两次之后,已经让不少高官大员品位出点味道。
加上王娡有个优点:就是一向与人为善,言词随和,对下人赏赐出手一贯也大方,外臣收买的宫内人和王娡的亲信也颇有交情,所以,她在朝廷内外享有贤良仁淑的美名。
下面有点眼色的人自然会通过宫娥,把重大消息传言递到王娡耳里来,以求宫内宫外互为援奥。
所以她们即使住在深宫,也不虞信息闭塞匮乏。
现在被废的就是景帝最早的夫人——薄皇后,理由是无子。
好像早几年有各种奇言怪语流传坊间,指摘皇后无所出,无德无功却贪恋后位。
其实,现在的刘彻看来,景帝与薄皇后的夫妻情缘和她名字一样薄:薄氏最大的幸运和不幸,在于她有着极高的身份和来历,她是祖姑母——景帝的奶奶薄太后硬塞给当时的太子刘启的远亲。
虽然皇后的性情也像太后老薄氏,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可她的命运却与老薄氏天差地别——最主要的问题就在生儿育女方面,极其不得汉景帝宠,生不出一男半女。而宫里的姬妾们,却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娃娃。六个妃嫔生十四子,这些下蛋的,哪里能容下薄皇后长期占着这个位置?
虽然皇后受丈夫冷落多年无子无女,但其靠山太皇太后老薄氏还在世的时候,她还地位稳固。老太太死后,这两年里其他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那些眼馋她位置的姬妾还不使劲谗毁?
其实问题还在于皇帝:自从刘邦老婆吕后搞了大屠杀以后,汉代皇帝最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尤其皇后是大家族出身的时候。
所以问题实质在于,薄氏有着高身份高资历却无子女,哪有不被废的理?
皇帝要废老婆,当然是他的家政,但,自古君王无私事。未央宫里传递这个消息时,官员已经开始准备废后仪程。
当天入夜之前,这个消息就传遍京城,掀起不小的地震,各种暗流再度交错涌动。
在刘彻看来,皇储争夺战和后位争夺战又再度交织在一起。可能绝大部分人,都轻乎了景帝废后的伏笔和用意,多数人只是认为太子母亲栗姬会上去。
这应该只是景帝刘启开始掷的第一个骰子,牌局,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岁月里,这座宫殿,这个国都长安,这个大汉天朝连同时代里所有的男女老少,无论他们未来会获得快乐还是痛苦,无论心中热情还是冷酷,到最后,都会无可躲避的卷入这个牌局里。
而现在的刘彻,连摸牌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六岁的他也没啥好抱怨。
坐在母亲怀里,刘彻微笑着把手中的骰子反复抛起,正在投掷决定明早吃鱼肠蛋蛋饭还是肉丁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