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全家来到上海住了几年。六岁那年,父亲为我们请了一位开蒙老师,姓万,来时16岁,这张万老师和我们的合影,是在上海的照相馆里照的。那个年代到照相馆照相是一件难得的事,又是这么多人同时去,估计是和妈妈留下来的唯一的那张照片同一天照的。
万老师是无锡人,来教我们方块字。记得她第一次上课在我面前摆了四个方块字,因为这之前我已经和母亲学了不少字,所以其中有三个字我认得,只有一个“钗”字不认的。心里很瞧不起老师,不服气地想:“四个字还没教我就认得三个,只有一个字不认得,你还有什么教头呀?这种老师!”老师一遍遍地教我念,我这个平时好讲话的人气鼓鼓地说什么也不开口。陪坐在边上的干干(奶妈)也认得几个字,看我下不来台,就一个劲儿地说:“二姐呀,这是个‘钗’字。”我还是不肯念,心想一定要给老师一个下马威。万老师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刚来又不敢打人。我终于没有开口,憋着气离开书房,一天都像一只气鼓鼓的小青蛙,谁也不理。夜里在梦中,还是气、气、气,嘴闭得紧紧的,噘得高高的,咬着牙就是不说话,连气都不出……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身子下面一片冰凉——我尿炕了。
从此开了窍,第二天开始乖乖地张嘴跟老师念书了。
念归念,淘气还是淘气,可几年里万老师从没有打过我,不是不想打,也不是不该打,而是不敢打。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打了小二毛可不得了,她会跳起来,还没完没了地哭,劝也不停,哄也没用,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同念书的三姊妹,大姐顶懂事,又乖,从不惹老师生气。三妹兆和有时比我还淘气,但她有本事,挨打挨罚,不哭不跳不反抗,闷着头不吭声,老老实实接受,罚完了接着惹事,所以她挨打手板的次数最多。
万老师离开我们家的时候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