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甜甜的水、飘飘的人、软软的石头
那是秋天,不是春天;那是黄昏,不是清晨;倒是个1928年的星期天。
有两个人,不,有两颗心从吴淞中国公学大铁门走出来。一个不算高大的男的和一个纤小的女的。他们没有手挽手,而是距离约有一尺、并排走在江边海口。他和她互相矜持地微笑着。他和她彼此没有说话,走过小路、穿过小红桥。经过农舍前的草堆。脚步声有节奏地弹奏着和谐的乐曲。
吴淞江边的草地,早已没有露水。太阳还没有到海里躲藏。海鸥有情有义地在水面上飞翔。海浪不时轻柔地拍击着由江口伸入海中的防浪石堤。这石堤被年深日久的江水和海浪冲击得成了一条长长的乱石堆,但是还勉强地伸入海中。没有一块平坦石头可以安安稳稳的坐人。
周围是那么宁静,天空是那么蔚蓝。只有突突的心跳、淡淡的脸红在支配宇宙。
走啊走,走上了石堤。她勇往向前。他跟在后面。谁也不敢搀谁的手。长长的石堤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才找到一块比较平坦而稍稍倾斜的石头。他放下一块洁白的大手帕,风吹得手帕飘舞起来,两个人用手按住手帕的四角,两个人坐了下来。因为石头倾斜,不得已挨着坐稳当些。她坐在他的右边。
这里是天涯海角,只有两个人。是有风,风吹动长发和短发纠缠在一起。是有云,云飘忽在青天上偷偷地窥视着他们。两个人不说一句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英文小书,多么美丽的蓝皮小书,是《罗米欧和朱丽叶》。小书签夹在第某幕、第某页中,写两个恋人相见的一刹那。什么“我愿在这一吻中洗尽了罪恶!”(大意)这个不怀好意的人,他不好意思地把小书放进了口袋。他轻轻用右手抓着她的左手。她不理会他,可是她的手直出汗。在这深秋的海边,坐在清凉的大石头上,怎么会出汗?他笑了,从口袋里又取出一块白的小手帕,塞在两个手的中间。她想,手帕真多!
半晌,静悄悄地,其实并不静悄悄,两个人的心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他两人听不见海涛拍打石堤有节奏的声音,也听不见吴淞江水东去的滔滔声音。他放开她的左手,把小手帕擦着她的有汗的手。然后他擦擦自己的鼻子。把小手帕放回口袋里。换一个手吧,他小心握她的左手,希望她和他面对面,可是她却把脸更扭向右边,硬是别过头去不理他。他只好和她说悄悄话,可是没有声音,只觉得似春风触动她的头发,触动到她的耳朵,和她灼热的左边面颊。可是再也达不到他的希望的部位。
她虽然没有允许为他“洗净了罪恶”。可是当她的第一只手被他抓住的时候,她就把心交给了他。从此以后,将是欢欢乐乐在一起,风风雨雨更要在一起,不管人生道路是崎岖的还是平坦的,他和她总是在一起;就是人不在一起,心也是在一起。她的一生的命运,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
以后,不是一个人寂寞的走路,而是两个人共同去探索行程。不管是欢乐,还是悲愁,两人一同负担;不管是骇浪险波,不管是风吹雨打,都要一同接受人间的苦难。更愿享受人间的和谐的幸福生活!
这一刻,是人生的开始,是人类的开始,是世界的开始,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一刻。
这一刻,是两个人携手跨入了人生旅途。不管风风雨雨、波波浪浪,不管路远滩险、关山万重,也难不了两个人的意志。仰望着蓝天,蔚蓝的天空,有多少人生事业的问题要探索;面对着大海,无边的大海,有多少海程要走啊!
这一刻,天和海都似乎看不见了,只有石头既轻软而又温柔。不是没有风,但是没有风;不是没有云,但是没有云,风云不在这两颗心上。
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有两颗心在颤动着。
写于1988年 时年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