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
夜。万县县衙。
在县衙的大堂上,唐遥站在一副数日来制好的万县附近的沙盘旁边,看着万县的地形沉思着。。
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石柱方面的秦祚明、永拙和尚、冉铭(注)和秦小玉,以及来自徐镇的杨百破、许大胡、孙十八兄妹、徐伯和徐若雪。虽然双方刚刚闹摩擦,但在张献忠的五万前锋大军的兵锋压力,以及在唐遥的居中调和之下,大家都聚集在县衙里商讨敌情。
万县县城的北部背面有一座山势陡峻,高插入云的山峰,叫做都历山,称作“都历摩天”。都历山在县城后面,被认为是县城的主山,因位置在原县城之北,也称北山。都历山山顶地势平坦,居高临下,俯瞰县城,是县城之屏障。要守万县县城,必须要先守都历山。
在明代万历六年就在都历山的半山上建了石堡,是军事性的防御建筑。石城高6米,城上有两米高的石碟一百多个,周长也达400米。因为这石堡居高临下于在县城之上,可谓先踞为胜。唐遥也意识到这座都历山石堡的重要性,早就在石堡前后架好了炮台,并以今日来援的镇卫军加强石城的守卫力量。
秦祚明指着离万县30里处的肥子坝,道:“按探子回报,张献忠的前锋人马今夜屯兵在此,明日中午之前就能到达万县城下。贼军兵力是我方的五倍。我们有三道防线。临江的渡口码头,贼军要攻城必须在此地登陆上岸,这是我方的第一道防线;都历山上的石城是万县屏障,这是第二防线;而县城的城墙则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杨百破道:“如果码头失守,还可以退守石城,如果石城失守,贼军则可以石城上架好大炮,居高临下地炮轰县城,县城不攻自破。”
许大胡也接口道:“不错,关健就是都历山石城。”
这石城正如徐镇简陋版的寨堡,作为徐镇的塞堡之主,守这种石堡许大胡是最有经验的,而且他的人马火器装备程度最高,有着大大小小的火炮火铳,以及花样百出的火箭火雷。许大胡的火器营,再加上镇卫军中杨百破的铁枪队和孙十八的大刀队,冷热兵器部队相辅相成。
唐遥道:“杨大哥,许大哥,这石堡就交给你们了。这是镇卫军的首战,无论如何也要打个漂亮仗。”
杨百破和许大胡点点头。而冉铭却是粗声粗气地道:“这么关健的地方靠这些流民怎么守得住?不成,不成。这个石堡得我来守。”
镇卫军成军不久,其中的兵士的确是流民,冉铭的轻蔑之色让杨百破等人脸色一沉,孙十八气恼得满脸通红,但他拙于口舌,只是一声不吭。而许大胡接口道:“流民守不住,那土蛮就守得住了?”
冉铭勃然作声,一把拧住许大胡的脖子,提了起来,怒道:“你这个矮子,敢说我的兵是土蛮?”
许大胡身材矮胖,冉铭却是人头马大,抓起许大胡正如抓小鸡一样。而许大胡也不是好欺的主,他个头虽小,但也腕力不小,一手反捏冉铭的脉门,一手掏出手铳顶住冉铭的脑门。那手铳是燧发的迅雷铳,早就装好的弹药,一扣板机,冉铭的脑袋就要开花。
唐遥见状真是头痛不已,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你们干什么?又要内哄?这个仗还打不打了?”
见唐遥拍案而起,冉铭刚刚被他杀得灰头土脑,还真有点怵。冉铭虽然性格粗鲁,但身为土司之子,自然识得大局,而且这个大胡子身手敏捷,也不是个善主,脑门上顶着黑洞洞的枪口,无奈之下,只得扔下许大胡。
杨百破扶起许大胡后,盯着冉铭道:“堡在我在,堡失我亡。”
杨百破这话军令状一出口,几乎宣判了三千镇卫军的绝路。众人听了他的决绝,不由得默然。连冉铭也不在嘲讽。
唐遥指着码头道:“这第一道防线谁守?”
冉铭和秦小玉异口同声马上道:“我守。”
唐遥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俩一眼,转头对秦祚明道:“秦兄,你领三千溪峒白杆兵守渡口,延缓贼军登陆。但贼军势大,渡口不必死守。”
冉铭见渡口和石堡都没他的份,认为唐遥看不起他,不由恼道:“二少,你让我守县城,躲在最后一道防线看风景?”
唐遥看了冉铭一眼,沉声道:“县城也不要你守。”
众人听了一愣,冉铭顿了一下,道:“那你叫谁去守?”
唐遥道:“不守。”
众人面面相觑,不守万县县城,哪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在这里不说是为了守万县么?
唐遥又对秦祚明道:“你从渡口退到县城后,也不必死守,从北门撤出,退到都历山石堡。”
秦祚明道:“石堡虽然是屏障,但县城是万县的根本,岂有不守之理?”
唐遥漫不经心道:“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再说,张献忠本来据有湖南和江西两省,以两省的人力物力,十几万精兵,数十万人马,就凭着我们这一万多孤军能拦得住他?”
冉铭道:“那就你说来,我们既然必败无疑,那还打什么仗?”
唐遥看了永拙和尚一眼,这个问题问的对象应该是秦良玉,而不是他唐遥。秦良玉会不知道狙击张献忠的结果么?她也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一切是为了她那川蜀擎天柱石的虚名。
唐遥又于永拙和尚对视了一眼,道:“无论如何,我们要给张献忠一个当头棒喝。我们要以最灿烂的烟火迎接八大王的到来。”
唐遥说得太深奥,冉铭听不懂,问道:“二少,你还没我守哪里呢?”
唐遥指着沙盘上离万县十里处的陈家坪道:“你和小玉领着人马连夜赶到陈家坪,一定要在天亮之前伏在坪外的滑马坡。”
秦小玉不解道:“你要我们伏在那哪里做什么?贼兵逆江而上,又不经陈家坪。”
唐遥没有解释,只是道:“贼兵去不去那里,那是我的问题了。你和冉大哥只要依命行事就行了。”
冉铭也是直摇头道:“二少,你不说清楚,我和小玉怎么不明不白地跑到那里去?”
唐遥脸色一沉,毫无表情地道:“你敢不遵军令?!”
秦良玉治军严厉,她早把帅印交给唐遥,代她行帅令,唐遥真的要找起由头来,倒是不轻的罪名。如果是以前些天唐遥的表现,冉铭和秦小玉都不鸟他的,也没当他是主帅。但是今日刚刚那马二少的残留意识不仅让唐遥大发神威,打得冉铭找不北,而且也没有完全消退,夹杂着唐遥面对实实在在的危机而激发的肾上激素,使得他面带一种杀伐果断的铁血味,
作为秦良玉的绝对亲信,永拙和尚朝冉铭和秦小玉,以及秦祚明使个眼色,意示按唐遥的军令行事。在永拙和尚的支持下,冉铭和秦小玉无奈地依命行事,而秦祚明也领着人马去渡口布置防卫。杨百破、许大胡和孙十八也领着三千镇卫军连夜上都历山。
安排了战事,接下去就是疏散的。唐遥看着徐若雪,以及她身旁的徐伯,方氏,孙小柳一等人,道:“雪儿,徐伯,你们连夜离开万县,领着徐氏船队到石柱找我大哥,他会安排好你们。”
徐若雪道:“我说过不离开你的。”
唐遥语气虽然温柔却是不容置疑地道:“听说,雪儿。兵荒马乱的,我照顾不了你。”
方氏也是叹了一口气道:“雪儿,我也想通了,这个时候,死活呆在他们身边,不是帮他们,而是给他们添乱。走吧。”
徐若雪眼圈通红的望着唐遥。唐遥安慰地对她笑笑,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要忙的事太多了。
唐遥对着徐伯道:“徐伯,你把雪儿名下的徐氏生意都转到石柱,那些店铺庄园都卖了。张献忠大兵压境,锐气极盛,就算我们先挫其锋,但他的实力未损,这四川的前途仍然堪忧。像重庆和成都这样的大城,得失难料。而石柱靠着奶奶的威名必定无虑。另外,多屯积粮食和布匹这些物资,也收购一些铁器和火yao,镇卫军的给需就要靠你了。”
徐伯仍然恭敬地道:“是的,二少。”
孙小柳脆声道:“二少,带我上阵杀贼吧,我能的。”
唐遥看了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这个小柳儿有一手飞刀绝技,上阵杀敌倒不输男儿,但唐遥还是拒绝道:“小柳儿,我知道你能。但方大嫂和雪儿一路也需要你的保护。你随着她们到石柱后,多联系些江湖道上的熟人,打听一些贼军的消息,也算是帮我的大忙了。”
孙小柳“哦”了一声,脸色有点失望,方大嫂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去整理行李。
唐遥又拿出许大胡从葡萄牙传教士处买来的燧发枪,以及自己记好的几张图纸文字,其中写着他对燧发枪的改进,比如枪头加刺刀,准星,还有浸蘸油脂的麻布包裹弹丸的快装填弹法,以及以流水线的方式铸造枪支的建议。这些都是作为后世人起码的知识。唐遥把样枪和图纸庄重地交给永拙和尚,道:“师傅,我要奶奶和徐氏合作,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间赶制出一千燧发枪来。”
永拙和尚接过枪支和图纸,与一边的徐伯对视一眼后,望着唐遥道:“我会把东西和你的话带到。但是秦督帅如何决断我不敢妄语。”
唐遥道:“告诉奶奶,火器决胜未来。”
没有时间啊,唐遥心底叹了一声,他根本没有时间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种田发展,只有想着法子借徐氏的物力财力,以及秦良玉的影响力。他已不是那种有着强烈忧患意识的愤青和偏执狂。面对这个天下将如何演变,唐遥只是做他力所能及的事,尽一份心力而已。秦良玉既然是巾帼英雄,南征北战,戎马一世,总也知道火枪大炮的重要****。唐遥对于秦良玉能不能倾力支持,他没有把握。他这只的蝴蝶的翅膀还是很稚嫩,扇不动这个天下的进程。
唐遥在码头有点茫然地送走徐若雪一行人又回到县衙。刚才一直不在场的小庄和欧阳睿年正等着唐遥。唐遥看着他们俩,问道:“都安排好了?”
欧阳睿年与小庄对视一眼,道:“是的,二少。在城内县衙、广场和集市的十几处地方都埋好了。”
唐遥点点头,命人毁掉沙盘,然后一挥手,道:“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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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子坝。
数百只大西军战船在肥子坝的渡口上停泊着。
张献忠从夔州出发的大西军前锋有五万人马,途经云阳时,留下了两万人马在云阳境内征调粮食后,其余三万人分别由大将白久选、养子孙可望和李定国统领,继续前进,兵锋直指万县。因行到肥子坝,天色已黑,便当夜在肥子坝休整,明日一早再进军。
大西军在肥子坝就地征粮,烧杀抢掠一番,但没有多少收获。大部的乡民早就望风而逃了,要么躲在深山里,要么背乡离井。毕竟张献忠数次进犯四川,川民畏之如虎。大西兵两手空空地回船,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突然一声暴响,一只装满火yao的运输船升腾起一柱烟火,而临近的船只也是忽拉拉地烧起来。
李定国惊醒后,出了船舱,马上命人救火,也紧急疏散船只。到了天明的时候,船只被烧损了近三分之一,落水兵卒数千。
李定国到了渡口的坝上整顿落水的兵卒,却见一支人马突然从坝上另一侧杀了过来。落水的兵卒落魄未定,身体被正月里寒冷的江水冻僵了,早失了战力,那有什么战意,只是抱头鼠窜。李定国见偷袭的人马不过三百来人,却把坝上近二千多上岸后的落水兵卒杀得一干二净,真是怒不可遏。
李定国身边的一个亲卫看着那个在小庄护卫下杀得痛快淋漓的唐遥,不由惊呼一声,对李定国道:“那个是秦良玉的次孙马二少。他身边那个瘦鬼就是威振川北的掠骨滚刀手。”
李定国问道:“你确定?”
那亲卫道:“我在徐镇见过他,是他杀了摇黄十三家的袁韬和混天星。”
李定国神色凝重地道:“他不是驻守在万县么?看来他没在万县坐以待毙。”
唐遥可不知在大坝上这个年轻的大西军将领就是他神交不已的李定国,只顾领着滚刀卫杀去,打算捉住他,图个开门红。小庄的屠刀加上唐遥的白杆枪可真是所向披靡,但是这个年轻将领的亲卫们却是拼死护卫着他。
孙可望正在江面上收拢船只,整顿兵卒,见到坝上李定国危在旦夕,马上命战船靠岸,领着人马营救李定国。
刚才在大坝上数千落水过的兵卒被唐遥的滚刀卫切菜一般剁了,但重新上岸的大西兵没有落水,身体没有被寒冷的江水冻僵。毕竟大西兵南征北战多年,能入前锋军的都是劲卒,在孙可望的组织下,开始狙击滚刀卫,与李定国的亲兵汇合。
唐遥的滚刀卫虽然有小庄这样强悍得不像话的存在,但其余亲卫毕竟是训练不久。在大西兵的反扑之下,开始出现伤亡。唐遥无法突破面前这个大西军将领的护卫围,而且自己开始有包围的危险,便下令滚刀卫突围撤退。
李定国与孙可望汇合后,指着唐遥的背影道:“大哥,那个是秦良玉的孙子,一定要捉住他。”
孙可望怒道:“他杀了这么多人马岂能轻易放过他?”
孙可望整顿好人马后,溺水而亡的有三千多人,而在大坝上被偷袭而死竟然也有二千多人。这一役大西军死了近五千人。而对方只是留下二百多具尸体,余下的几十人突围而去。大将白久选竟然因为落水后得了伤寒,致使旧疾发作。
孙可望安排人马把白久选送回云阳养伤,自己领着二万人马向万县进军,务必在养父张献忠怪罪下来之前取下万县。
因为船只被烧去了大半,载人的船只不够,李定国只得领着五千部属从陆路进发,向唐遥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发誓要捉拿唐遥为死去的大西将士报仇。
注:查了资料,酉阳土司应该是冉姓。那铭以后改为冉铭。
另:昨天看古万州八景的资料时,才发现因为长江三峡蓄水的缘故,如今万州的地形与古时万县可谓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