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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总论(1)

审美视点是创作主体与创作对象的独特关系,是创作主体审美地把握世界的独特方式。不同的审美视点形成艺术门类的分水岭,带来不同的文体可能。诗人要进入诗的世界,首先要获得诗的审美观点。

第一节 诗歌外形式与诗体

审美视点是创作主体与创作对象的独特关系,是创作主体审美地把握世界的独特方式。不同的审美视点形成艺术门类的分水岭,带来不同的文体可能。诗人要进入诗的世界,首先要获得诗的审美观点。不同的审美视点,使不同文学品种的创作者,在哪怕面对同一审美对象时,也显现出在审美选择和艺术思维上的区别。散文的审美视点偏向绘画,诗的审美视点偏向音乐。诗的视点是内视点。内视点决定了作品对于诗的隶属度,或者说,决定了一首诗的资格程度。

诗的生成一般是3个阶段:诗人心上的诗——纸上的诗——读者心上的诗。诗情体验转化为心上的诗,还只是诗的生成的第一步。心上的诗要成为纸上的诗,就要寻求外化、定形化和物态化。审美视点是内形式;语言方式是外形式,即诗的存在方式。从内形式到外形式,或曰从寻思到寻言,这就是一首诗最初的生成过程。诗体,是诗歌外形式的主要元素。换个角度,寻求外形式主要就是寻求诗体,中国新诗就是对古诗诗体大解放的产物。对于散文,它的形式是内容化的形式;对于诗歌,它的内容是形式化的内容。甚至可以极端地说,对于诗歌,形式就是内容。在旧诗的诗体解放以后,如果忽略诗体重建,放弃对新时代的诗体的创造,将是极大的美学失误。这一失误最直接地关系到诗的生存和发展。

旧诗的诗体到了五四前夕已是强弩之末,在很多时候都难以容纳和表现现代人的现代情思,于是才有了80多年前那场“诗体大解放”运动。所谓“诗体大解放”,包括语言文字和文体两个方面。新诗刚出生的时候,“诗体大解放”的鼓动者胡适就在《谈新诗——八年来的一件大事》中写过:“文学革命的运动,不论古今中外,大概都是从‘文的形式’一方面下手,大概都是先要求语言文字文体等方面的大解放。”

怎么解放呢?在同一篇文章中,胡适写道:“这一次中国文学的革命运动,也是先要求语言文字和文体的解放。新文学的语言是白话的,新文学的文体是自由的。”胡适说的这两个方面的“解放”,其实是相互联系与交错的。语言文字的解放必然要求文体解放,文体解放又进一步强化语言文字的解放。

就语言文字的解放而论,新诗以鲜活白话代替僵死文言,这个“解放”是来之不易的成就,其意义远远超越了诗歌自身的变革。中国是古老诗国,诗在古代中国历来是文学皇冠上的珍珠,享有“文学中的文学”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中国,诗是君临一切文学样式、成就最高的文学。唐宋时代的中国甚至“以诗取仕”,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罕见现象。有了这样的渊源,从古至今,中国文学(大而言之,中国文化)从来以具有诗化特征为上。“如诗”,是对散文作品和文化典籍的最大赞誉。中国人也从来把诗歌修养当做人的基本文化修养之一,中国人宗教观念淡薄,但古代中国有“诗教”之说,也就是说,诗歌就是某种程度的宗教。孔子的“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立”被当做至理格言。所以,白话诗的出现,有攻打旧文学(旧文化)最坚固的堡垒之功,实在是一件石破天惊、开天辟地的事。新诗成了新文学向前推进的排头兵、中国文学努力跨入现代行列的急先锋。

不过,如果将话题转到文体的解放上,事情就复杂多了。

奇怪的是,作为诗体解放的宁馨儿的新诗,却似乎对诗体完全不感兴趣。

胡适所谓“新文学的文体是自由的”,实际上是在文体解放方面交了白卷,甚至有放逐形式之嫌。没有听说过“自由画”、“自由音乐”,也没有听说过“自由散文”、“自由戏剧”,何况是以形式为内容的诗?“文当废骈,诗当废律”(《我为什么做白话诗——尝试集自序》)是胡适的另一种说法。无论诗也好,还是文学也好,都一定要有体式,这是常识。诗的基础是形式(而不是内容),因此,体式就比其他文学样式更加重要。没有诗体,何以言诗?“废”古“律”可以,然而“废律”以后的第二天怎么办?这是关涉新诗兴衰的大问题。体式诚然带来局限,又正是这局限才带来艺术家的用武之地,带来属于诗或某一文学样式特殊的美。这也是常识。在语言文字的解放上作出了重大贡献的胡适,在文体的解放上却给初期白话诗的发展带来了显而易见的负面影响。所以穆木天在《谈诗》一文中指称胡适是“罪人”。他写道:“中国的新诗运动,我以为胡适是最大的罪人。胡适说:‘作诗如作文’,那是他的大错。”

从新诗在近一个世纪里的摸索前行中,越来越多的人悟出了一个道理:无体则无诗。没有成熟诗体,就没有成熟新诗。

也许,到本世纪中叶,在中国新诗更加成熟的时候,人们会发现,新诗诗体在第一个百年中大体呈现了两个发展阶段:初期白话诗和新诗。

初期白话诗还没有彻底地从旧诗体那里“解放”出来。郭沫若完成了从初期白话诗向新诗的过渡。他使白话诗进化为初步站住脚跟的自由诗,丢掉了“放脚”的面孔,是新诗从旧诗中寻求语言文字大解放的彻底胜利。不过,就诗体解放而言,自称“最厌恶形式”的郭沫若的贡献实在乏善可陈。或者可以说,郭沫若在诗体建设上也对新诗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他的“自然流露”、“形式绝端自由”、“不采诗形”、“内在律”等理论,中心就是不看重诗体。如郭沫若所说:“新诗没有建立出一种形式来,倒正是新诗的一个很大的成就。”作为最早向旧文学营垒冲锋的新诗,并没有取得应该取得的成就,最先在五四新文学中取得实绩的是后起的以鲁迅为代表的现代小说。个中缘由,除了明代以后诗歌在中国诸文体中日渐边缘化以外,就在诗体重建。从诗体角度,近一个世纪的新诗还只处在“史前时期”,辉煌的大幕有待拉开。在本世纪里更自觉地展开的诗体重建,将极有可能给新诗带来一个更宽阔的发展新阶段。如果真的只用了100多年就将诗体推到成熟,这将是十分理想的速度了。

从初期白话诗到新诗,80多年中,一直有在诗体重建上的创作实验和理论探索。这里想特别提出新诗初期的刘半农,他就是提出诗体重建的最早的一位。他的《我之文学改良观》是一篇最早的讨论诗体重建的文献。刘半农提出的“破坏旧韵,重造新韵”,“增多诗体”等主张,现在也具有极高的诗学价值,而这篇论文的发表在1917年,几乎与新诗的出现同步。

朱自清对第一个十年的新诗曾作过一个著名分类:“若要强立名目,这十年来的诗坛就不妨分为三类: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朱氏的分类,虽有概括当时的诗坛状况之功,但就诗体而言,却有标准不一之弊。新诗80年,虽然思潮多样,花样翻新,诗体却始终比较单一。象征诗在诗体上分属自由诗和格律诗。就诗体而言,新诗不外两种:除诗体仍处于草创阶段的自由诗外,尚有少量的自行确定格式韵律标准的格律体新诗。

80年中,在诗体重建上,我们可以看到上述两个向度的努力。一是自由诗体,多少有些像古之杂言诗;一是现代格律诗体,多少有些像古之齐言诗。

在自由诗体的探索上,有以郭沫若发端、而以艾青集大成的(通行)自由诗体,有以冰心、周作人领军的小诗。前者对西方诗体有更多借鉴,后者对东方(印度与日本)和本国古代诗体更为注意。由沈尹默《三弦》开端,经刘半农、鲁迅达到高峰的散文诗体,也有成就。其实,经田汉最先从西方引入的“自由诗”的概念,只能在与格律诗相对的意义上去把握。

只要是诗,就不可能享有散文的“自由”,更不可能享受无限的自由,它一定只有非常有限的“自由”。从这个角度,“自由诗”这个名称是不够确切的。所以,这一路的共通难题是自由诗的“自由”规范。既然是诗的一个品种,自由诗的诗美规范何在?

在格律体新诗的探索上,陆志韦开创了先河。“新月”诗人、冯至都是创作实践的先行者。闻一多、何其芳在理论上的成绩较为显著。这一路的诗体重建,共通难题是有待成功作品的支撑和“成形”的无限多样。现代格律诗建设的中心问题是音乐性。如果说,自由诗以“成功”(最纯诗质的获取)为“成熟”的话;那么,对于现代格律诗,“成形”才是“成熟”。现代格律诗的诗体,除了以“顿”或“字”为节奏单位的(通行)格律诗,还有由外国格律诗的改造而来的中国现代格律诗。李唯建肇始、冯至等领潮的十四行,林林等的汉徘,贺敬之等的民歌体,都在此列。此外,郭小川创建的“郭小川体”,也有诗学价值。

20世纪80年代的诗体探索,无论自由诗还是现代格律诗,都进展较慢。这和诗人队伍的状况、心态有关。如何把握新诗之“新”,不少诗人的头脑里是一团雾水。有个流行的说法,似乎“新”就是随心所欲,没有限制。一些自由诗人习惯于“自由”,在诗体上不受任何约束,并不认为有诗体建设之必要,他们不一定会同意胡适的“作诗如作文”的说法,但也许信服郭沫若的“不定型正是诗歌的一种新型”的见解。现代格律诗探索也几起几落,成效不显。

新诗长期处在革命、救亡、战争的生存环境中,忙于充当时代号角,无暇他顾,这是可以理解的外部原因。这就影响到新诗对内容与形式、外时空与内时空、现代与传统、新诗与古诗、本土与外国等一系列问题的处理与建设,尤其影响到诗体重建。诗体,成了妨碍新诗在中国的土地上立足、发展与繁荣的重要缘由之一。由此,周而复始的生存“危机”在近百年当中困扰着新诗。

新诗的诗体重建,在无限多样的诗体(而不是为数很少甚至单一的诗体)创造中,有两个美学使命:给自由诗以诗美规范,如《文心雕龙·熔裁》所说:“规范本体谓之熔,剪裁浮词谓之裁”;倡导现代格律诗。

诗体的美学要素有二:韵式和段式。

韵式是诗体的第一个美学要素

诗体是诗的音与形的排列组合,是诗的听觉之美和视觉之美的排列组合。诗歌文体学就是研究这个排列组合的形式规律的科学。从诗体特征讲,音乐性是诗与散文的主要分界。从诗歌发生学看,诗与音乐从来就有血缘关系。依照流行的说法,诗的音乐性的中心是节奏。节奏有内外之分。内在音乐性是内化的节奏,是诗情呈现出的音乐状态,即情感的图谱,心灵的音乐。外在音乐性是外化的节奏,表现为韵律(韵式,节奏的听觉化)和格式(段式,节奏的视觉化)。内在音乐性就是音乐精神,它并非只属于诗歌,而是一切艺术的本质和最高追求。一切高品位的艺术都因其心灵性而靠近音乐,甚至可以说,艺术都是一种音乐。只有外在音乐性才是诗的专属,它是诗的定位手段。一种情感体验可以外化为小说、戏剧、散文,但只要有了外节奏,它就外化成了诗。日本汉学家松浦友久在《中国古典诗的春秋冬夏》一文中说得好:“诗歌最本质的东西在于韵律与抒情。”中国新诗不起于音乐,不来自民间,甚至不产生于中国。它来自国外,诞生时的语境正是外国诗歌的非格律化大潮汹涌澎湃的时候,所以新诗给中国读者的感觉是,它和此前的中国古诗大异其趣。新诗与古代的歌诗不相通,多少有所相通的是诵诗。音乐性是新诗的弱项,相反,音乐性却历来是中国古诗的强项。《诗》三百,《风》、《雅》、《颂》即以音别。《楚辞·九歌》凭借的是祭神的曲调。汉魏《乐府》以“横吹”、“鼓吹”、“清商”等乐调为诗名。唐人近体诗与唐代大曲有关,宋词就更不必言说了。

但任何一种语言写成的诗,其音乐美都受制于这一语言的语音体系。世界上没有两种独立的语言具有完全相同的语音结构,因此,对于每一种语言的诗歌,它的音乐性虽然可能有某种相通,但都是不可能完全复合的。

换言之,较之诗的内蕴,诗的音乐性具有更强的民族性,因而具有更强的抗译性。和原诗相比,译诗在音乐性上总是会有较大程度的变形。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式格律诗译成汉语后,成了自由诗,他的押韵的作品成了无韵的诗;而裴多菲那首著名的自由诗《自由,爱情!》译成汉语后又成了格律诗。从这个角度,诗歌无法翻译,更绝对地说,诗歌不可译,翻译作品的阅读总是一定程度的误读。中国新诗虽然与西方诗歌关系密切,但是,和西方语言相比,汉语属于另一语系,在音乐性上有自己特点。

西语有重音,因此,西语诗的节奏是力的节奏和时的节奏,所以看重“声”(轻重、长短),弥尔顿的《失乐园》、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这样的名篇都是无韵诗;汉语没有重音,它的诗的节奏只有时的节奏,所以诗歌看重“音”(押韵及韵式)。韵,是诗在特定位置上(行尾,行内,行头)的相应复现的音素。它不但使诗歌具有难言的音乐之美,而且使诗歌易于为读者记忆——韵脚是读者短暂休息的地方,也是提示读者回忆前文的地方。不懂音韵的人在中国很难被称作诗人。

从发展走向看,中国诗歌的押韵有一个从严到宽、从细到粗的过程。南宋刘渊的《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共106韵(即平水韵)。后来,不计四声,只要求韵腹和韵尾相同,就只有18韵了。18韵中韵腹相近的韵再合并,就成了新诗现在通用的13韵。无论怎样宽松,怎样粗略,大体押韵是中国诗歌始终具有的美学品格。这个品格,千百年来不但造就了一代代诗人,也造就了一代代的诗歌读者。无视这个审美积淀,新诗就会在中国遭遇站不住脚跟的命运。

有趣的是,中国诗歌的韵又叫“辙”,即车轮滚动后碾出的轨迹。也就是说,韵不是谁规定的,也不是谁能规定的,它乃是多年创作实践的结果。但反过来,当它被升华为诗的美学特质以后,就成了火车开行的轨道了。脱轨是要付出美学代价的。臧克家说,“韵,应当是感情的站口,节奏回归的强力的记号。”依照韵辙的响度,13韵分洪亮、柔和、细弱三级。依照包括的音节、常用汉字和同韵词语的多少,13韵又可分宽韵和窄韵。如果说,韵的响度的使用是相对的话(有些优秀之作恰恰是对常用韵法的突破);那么,韵的宽窄就一定和诗的篇幅有关。如果用“由求”、“灰堆”、“开怀”、“乜斜”这样的窄韵写作长诗就必然捉襟见肘。

单个的韵,不具有诗学价值。用韵方式,或者布韵方式,是诗歌获得音韵美的必备手段。一韵到底的单韵也好,有所变换的复韵也好,都是一个丰富的概念。有才华的诗人,可以无限多样地运用“十三韵”,层出不穷地推出很美的作品。

总之,没有音韵,自由诗就“自由”成了散文。还是鲁迅的言说能经得住时间的淘洗:“没有节调,没有韵,它唱不来;唱不来,就记不住;记不住,就不能在人们的脑子里将旧诗挤出,站了它的地位。”新诗至今“挤”的成绩有限,和音乐性的贫弱大有关系。

段式是诗体的另一美学要素

如果说,韵式是诗体属于听觉的美;那么,段式就是诗体属于视觉的美。也许由于古诗绝大多数是格律诗,段式固定,中国古诗不分行,不用标点符号。新诗则不然。除散文诗以外,所有诗歌品种都分行。可以说,分行,已经成了新诗的外部标志。闻一多在他的《诗的格律》一文中写道:“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来传达的”。

“所以新诗采用了西文诗的分行写的办法,的确是很有关系的一件事。”

那么,究竟诗的分行有些什么美学功能呢?

其一,分行,有助于诗情的跳跃。

如果说散文是走路,诗就是跳跃。诗省去了许多属于散文的铺叙,跳跃前行,留下许多空白。诗的本质是无言;诗是一种沉默。言出即无诗,打破沉默即打破诗情。因此,诗只是暗示,只是指路牌,只是导游。诗不在诗内,诗在诗外,诗在空白,所谓象外象,境外境,言外意,笔外情。可以说,空白美学,是中国诗学的重要领域。诗人从来不是步行者,也不能是步行者。不懂跳跃,就是不懂诗的基本技法。诗行与诗行之间往往跳过的是一片散文田野。卞之琳的名篇《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诗篇丢掉了许多,诗人跳过了许多。那番“相对”的理趣,如果不分行,很难表现得如此透彻和纯净。

其二,分行,有助于突出诗行中的诗眼或诗篇中的重要诗行。

在诗的分行排列的图案中,诗人较为方便将他想向读者强调的词和行放在醒目的位置。异常的位置,单独的突出,重复的吟唱,使读者获得强烈的印象。

戴望舒的《白蝴蝶》:

给什么智慧给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开了空白之页,

合上了空白之页。

翻开的书页,

寂寞,

合上的书页,

寂寞。

出空白于飞动,显寂寞于轻灵。诗眼“空白之页”和“寂寞”通过重复或独占一行,通过异常的语法结构得到凸现。

其三,分行,有助于加强诗的节奏感

读者首先获得的是视觉上的形式感,然后他从视觉上的形式感通往视觉上的节奏感。外在的节奏感再强化内在的诗情的音乐状态,如急速、舒缓、中断、起伏等的节奏感。

其四,分行,有助于显示诗的音韵。

不论脚韵,头韵,还是行间韵,分行排列最能成为它们的舞台。新诗基本是自由诗,分行与音韵就有更密切关系。戴望舒早期的朦胧缠绵的《雨巷》是很好的诗例。

其五,分行,有助于新诗读者的定位。

作为诗歌外部标志的分行,是帮助读者选择相应的阅读态度、产生相应的期待视野的信号。它使读者真正成为诗歌(而不是散文)的接受者,不致对诗歌作品产生误读。

诗的段式包括建行(集字成顿,集顿成行)与建构(集行成段,集段成诗)。段式是诗的情感内蕴的外化形态。

诗行是段式的基础。顿是诗行的基础。顿是一种时间概念,即读一行诗自然停顿的地方。顿,显然也是一个模糊概念,不同的人读同一行诗时,未必停顿是完全相同的。因此,很难说“顿”是一个科学的概念。我们只能就大多数人在一般情形下的停顿而言。古诗基本是格律诗,它的顿是固定的(二言诗一顿,四言诗二顿,五言诗三顿,七言诗四顿),并不顾及词义。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2-2-1的顿,“飞尽”、“不厌”和“敬亭山”的词意被“顿”肢解了。

新诗的顿,往往和意群相重叠。一个诗行的顿的数目和诗情相关。一般而言,多顿行易于表现低沉、舒缓的诗情,少顿行易于表现高昂、急促的诗情。但新诗的一行不一定是一个句子。新诗具有完整语汇意义的单位,一般是诗段。田间的《给战斗者》等作品,情绪高昂,激情澎湃,诗人多用少顿行,使诗句有如响亮的鼓点。旅美诗人郑愁予名篇《错误》的第一节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第二句是多顿行。以多顿音响的绵延暗示季节的漫长,等候的漫长,在漫长时光中“容颜”的衰老。

集行成段,集段成诗,对于自由诗而言,意味着无穷的机会。它可以依据诗情,自由排列。有如陆机《文赋》云:“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有才华的诗人的诗体领域是无限广阔的。冰心的字句少、篇幅小的小诗体,艾青的四行一段的半自由体,闻一多严整的“豆腐干”体与徐志摩的以诗节为单位的对称体,都和诗篇的内蕴和音乐性相和谐。冯至的十四行,层层上升而又下降,渐渐集中而又解开,单韵穿来而又拆去,诗行错综而又整齐,给读者趣外趣,味外味。郭小川的“郭小川体”,回环往复,一唱三叹,层层对付,讲求均衡,韵式严整,给新诗段式增多了一条新路。新诗的段式中还有一种特殊诗体:图案诗。宛如图案的诗体增加了诗情的直观性。古诗不分行,就丢掉了这一功能。李白名篇《蜀道难》,诗行长短交错。

试将长长短短的诗行分行排列,就是高高低低、坎坷不平、“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的写照。新诗图案诗有影响的肇始者是欧外鸥,20世纪50年代后在台湾盛行,但游戏之作不少。诗之图案不是图画之图案。诗的图案是属于诗的,读者主要不是靠视觉、而是靠心觉去观赏。图案诗只是一种诗体,而绝对不是一幅图画,这里的“度”不言而喻。回文诗也是新诗的一种特别的段式。倒读顺读皆成诗的回文诗是中国特产,古已有之。古汉语的单音词多,为回文诗提供了更大方便。《文心雕龙》说,“回文所兴,道原为始”。道原其人,尚无定考。从有据的材料看,苏伯玉的妻子的《盘中诗》是先河,窦滔的妻子的《璇玑图》是回文诗的成形之作。古代有的回文诗,不但可以倒读顺读,而且可以用不同方式去读,这样,一首诗就成了多首诗。刘敞《雨后回文》:“绿水池光冷,青苔砌色寒。竹深啼鸟乱,庭暗落花残。”倒读,得另一首:“残花落暗庭,乱鸟啼深竹。寒色砌苔青,冷光池水绿。”。颠倒句序,又得另一首。由于现代汉语与古汉语的区别,新诗的回文诗的语言单位一般已不是字,而是词或更多的是诗行。戴望舒的《烦忧》就是以诗行作回文单位的典型诗例: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探讨诗的建构,不能回避标点符号问题。新诗相当多的篇章不用标点符号,这和诗人对诗的纯度的追求一致。诗人总是希望将一切多余的东西推出诗外。其实,不用标点符号是中国诗歌自古以来的一种传统。也有一部分诗人喜用标点符号,但诗中的标点符号已不止于普通语言学中的标点符号,它已经经过诗化处理,成了诗家语,虽然在外观上它们似乎是相同的。

俄罗斯诗人勃洛克说得有道理:“真正的诗人的精神世界表现在一切之中,直到逗号。”

旅美诗人彭邦桢有一首《二十世纪的春秋》,是篇名作,收入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彭邦桢文集》卷二:

春天时落花!

夏天时落雨!

秋天时落叶!

冬天时落雪!

而我三十才落泪。

而我六十才落发。

春天时落花!

夏天时落雨!

秋天时落叶!

冬天时落雪!

而我已不怕落泪!

而我已不怕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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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你所想要的,未来我给你,这样你的未来就有我的存在了,这是容星冉和她说的话。容星冉送给兰安然一条脚链,他说,绑住你的今生,拴住你的来世。兰安然摇了摇脚,伴随着清脆的脚链声,我不期待来世,因为我不知道来世能不能遇见你,只愿我的生活里有你
  • 梦溪的账本

    梦溪的账本

    成为了账本的主人,开始了属于她的记录……但让梦溪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阴谋,而谋的便是她……ps:这其实是一本披着账本皮的快穿文哦。前面不喜欢的可以直接去看后面的快穿情节。望大家多多支持。耳朵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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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花十亿买下这个女人,为她,他破例一次又一次。对她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终于扯了结婚证。新婚之夜后,她却走了。他动用所有能力没能找到她。五年后她悄无声息地回来,站在商业界地巅峰。又带着他儿子,拿着结婚证大闹他婚礼现场。“夜墨拓,难道你想重婚吗?”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说过,站在你身旁和你结婚的,只有我奚童!”“奚小姐,赶走了我的未婚妻,你该怎么办?”“夜先生,我国法律还不允许重婚,你没有未婚妻,只有我这个正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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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维度秩序守卫陆铭峰肩负重任来到地球寻找解决高维度危机的办法,无意中遇到第三维度陈浪。当两个维度的生命体碰撞,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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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由情生

    吾心本明镜,奈何情似尘。世间千般苦,美人泪更深。若尝情思苦,君子亦销魂。我问佛所以?佛心似我心!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错过方知爱过,悔过却已入魔!若知如此,何不将心向明月,确依然照入我之心渊?看叶凡此生为爱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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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