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不见君,一日百愁肠。萍踪总难定,鸳迹何仓惶。夏花灿若锦,君颜明如珰。浮生能执手,白头不敢望。”
徐君瑞轻轻诵读着,心里跳的好厉害,竟如窥窃古人的心理,自己佯装着高雅,仿佛晃身一变,自己成了柳永,正在欣赏着浅吟低唱,而自己则对着美人歌姬轻声笑语,一边吟些艳词俗调,忍把浮生……,他忽然呆住,自己学业未成,不可以说出太颓废的话的。
他对这首诗十分满意,简直很佩服自己的功底,如果换是别人,恐怕难以写出这么古意的东西来吧。
他把信笺很小心的封起来,准备晚上送给她。
晚风吹起,十分凉爽,白天的热气渐渐消退,凉风轻抚着每个人的肌肤,将柳枝四下扬起,随风挥舞着。
徐君瑞刚吃完饭回来,风已经狂暴了些,像个粗暴的魔王,肆意摧残着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这通常是雨来临的象征,今天会有场大雨。
徐君瑞十分沮丧,因为这样就无法邀请苏香出来散步,而自己更无法将信笺送给她,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合时宜?
终于狂风过后,雨点便洒了下来,密如连珠,春雨的气势总是缠mian细腻,而夏天的雨却是性情开朗活泼。
学生们都欢呼起来,因为雨的来临意味着喧哗的来临,而喧哗则是肆意玩耍的主旋律。
王化并没到教室来,他看着这倾盆大雨,心里也乐滋滋的,自己可以偷个空喝点酒,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雨,这是多么闲适,多么自在。
他买来一点花生米和猪杂碎,自己用热水温了点酒,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喝着,并轻声哼着小曲,这是一个人的狂欢。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对于年纪四十的人来说,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才是正事。他把每天的精力都抛掷在学生身上,竟忘却了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快乐不是毛毛雨,而是打心眼里得到了自己心仪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一个月才能和妻子儿女团聚一次,他应该会找着适合自己消遣的方式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化扭头去看,这是那个数学老师回来了,这是另外一个老男人,一个没了妻子的老男人,平时少言寡语,对人不理不睬,只会一个人默默吞咽眼泪的男人。
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肌肉很硬实,但他却缺少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他注定是苦闷的。
王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们之间虽然很少说话,但王化对他的生活还是挺照顾,比如看见暖瓶没水了,他就拎着暖瓶把水打满;他回来晚吃不上饭,他会把自己买的夜宵送给他吃,,虽然他很少有吃夜宵的习惯,但总是每天多买很多吃的。
数学老师浑身湿淋淋的,已经被窗外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他胳膊下夹着的书本也被雨水打湿,他一进门就咒骂着,仿佛没有看到王化的存在。
王化很友好的笑着说:“怎么这么狼狈,天气不好就先在教室呆会吗。”
数学老师说了声:“嗯,”算是回答。
王化指着酒说:“要不咱哥俩喝点,正好我一个人喝着也寂寞。”
数学老师看着酒,嘴角动了动,还是坐了下来,说:“喝酒也好,反正这天也没法子动弹。”
两个人似乎亲密无间。
天色愈晚,两个人都喝多了,王化感到肚子有点饿,便自己去下挂面,他看着窗外兀自如瓢泼一般的大雨,便感到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举手投足间也不能逾越这个小屋。
雨珠像炮弹一般,击打着屋顶的瓦片,王化忽然觉着额头一凉,水珠便落在他的脸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破屋子和大雨真是该诅咒。
满屋子都是香油和面条的香味,还有香菜,王化的手艺很好,煮的面条很诱人,数学老师原本换上衣服后就半躺在床上,此刻不禁醒来,他也饿了。
王化本来煮了两个人的面条。
所以他们像过日子的两口子般一块吃着面条,空气中香气弥漫,小屋子暖和的很,屋外却很冷清。
八点四十了,徐君瑞急切的看着表,他几乎疯了,不过幸好是雨声小了很多,旁边的窗玻璃上雨珠片片滑落,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在滑落着,从山顶滑落到低谷,这么恶劣的天气,怎么把信笺给她,难道明天早晨偷偷塞进她的桌洞中。
好像无论自己起的多么早,苏香总是能提前来到,自己和她总是有个距离,这几乎已经让他不能有任何奢侈的想象。
雨势停了,空气好像冷清下来。
不过现在确实下课了,晚自习已经结束,徐君瑞已经站起,但他立刻发现苏香也已经站起身来,她要提前回宿舍了。
徐君瑞心跳着,然后跟在苏香后面,两个人几乎是挨着肩膀走出了门,这时王化正好走来,他是来视察一下班里的局势,以便更好的进行管理。
王化看着他们,像是看见了亚当和夏娃。
苏香并未觉察到后面的徐君瑞,直到徐君瑞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苏香立刻回过头来,她的脸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子。
苏香的脸红了一下,不过夜掩饰了这一切,她问道:“徐君瑞,是你,有什么事吗?”
徐君瑞木讷着,嗫嚅着,欲言又止。
苏香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即透,她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苏香说:“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话,或者送我什么东西?”
徐君瑞的心几乎跳了出来,他似乎被苏香看穿了一切,这真是个可怕的人物,让他无所适从。
苏香说:“徐君瑞,我想告诉你,有些话你一旦说了,可能不如不说的好,所以我可以在这儿等着你说什么,但你要三思啊。”
她竟然像神一般。
徐君瑞浑身颤抖着,他感到脚下的水已经蔓延到自己的脑腔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香笑了笑,不远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既显得婉约含情又颇有些诡异阴险。
徐君瑞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信笺来。
苏香几乎是盯着他掏出那张信笺来。
苏香说:“这是什么,是你写的作文吗?”
徐君瑞说:“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作文的,这么晚了,我难道还能拿什么作文来给你看,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
苏香立刻打断他的话,有些羞慌不安,她接过那张信笺来,轻声说着:“我们都别说了,我回去看看你究竟弄的什么名堂,可是如果我觉着你很粗俗荒谬的话,你以后就无法再跟我说话了。”
徐君瑞点着头,此时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此时也只有粥能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不过这就结束了么,事情似乎出人意料,徐君瑞是应该满意呢还是应该失望,他毕竟还有机会,因为自己不是个粗俗荒谬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还是有希望讨得她的欢心。
苏香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她毕竟也是个人,而且是个需要别人关心爱护的女孩。
王化很晚才回来,那位数学老师已经睡着,他不断的说着梦话,说出的话很令人心酸,王化叹着气。
王化本想给他盖一下被子,因为他的被子已经滑落,但忽然王化感到他的手被很有力的攥住。
数学老师在醉酒,王化一定要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数学老师的举动使他不安起来,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乱子的。
数学老师在床上做着很古怪的动作,似乎像个弓腰的虾米。
王化立刻缩回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他是个女人,是个潜伏在自己床边的女人,一直伺机行动着,今天他漏了身份。
王化很难受的看着他的举动,没有人能形容这一会是多么让人惊讶,只有王化一个人能体会到。
他感到很恶心。
自己要不要第二天就搬出去住,但他可怜这位老师,毕竟这不是什么大错,他毕竟缺少人的关怀,所以他有了错误的倾向。
沉默吧,他决定。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有沉默的权利,这是遵纪守法的表现,沉默是金。沉默是宽容的表现,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爽快而伤害别人的人格或是自由,那么我们宁可沉默。
王化注定是个好人,是个旧时代老师的典范,也是新时代中苦苦挣扎的探索者,所以这种老师值得我们尊敬,决不能有一句侮辱人格的话放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