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坠马以来,吕布从未战得如此畅快,心胸像被无限扩开,感觉所有的细胞都已经活伐起来,每一处细胞内面都蕴含着一股战意,这股股战意进而转化成股股精、气、神,透着他的画戟淋灕的释放开去。他肆无惮忌的大开大磕,有时迅若雷电,有时又凝似千军。刀刃碰着他的戟儿,就会不自觉的荡开,手戟对上他的戟尖,就会猛的一沉,但不敢是荡开的刀还是下沉的手戟,对面两人都会大喝一声,催着力道,顺着手臂,竭力抗住,或是改变招式,无视画戟而改攻吕布本人。这两个杀得性起的家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盼能将吕布这具神留在这里。
三人战了二百余合,吕布气定神闲,画戟速度不减,而典韦与许诸竟双双出现脸红气粗,招式间不断显露迟泄。吕布暗里一笑,忽生警觉。谷地上面,拉弦的声音不绝于耳,虽受距离影响,但如何能逃过吕布的双耳。心中暗道:“不好,看风雨少歇,乐进是要下令进攻了。”心念到处,手中力道再加,已是决意先战下这二人。画戟被他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一改先时的沉稳,成为疾冰风暴般迅烈。从天上泼落的雨水被画戟震荡开去,击打在周围两方军士脸上,只觉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圈中的二人,更觉压力巨大,宛如巨石压胸般,一口气难以顺畅。二人哪里还能呼喝出口,唯有凭着久战的战感,挡住那快得看不清的戟影,莫说进攻,便是自保都有些难了。二人俱是凶悍之辈,何曾有过如此感受,被压逸的战意无处释放,无力释放。
又战得数十合,突然,吕布大喝一声,禁不住昂天长啸,同时画戟疾点,只见道道寒光不分时间,如同银蛇般朝二人吐去。雨越下越小,但二人却是冷汗直流,这漫天无隙的一击,竟令自己生出无可抵抗的感觉来。若是换个人,早就弃刃投降,葡伏于地。但典韦终究是典韦,许绪终究是许绪,久被压制的战意竟在这一刻全都激放开来,大吼一声,掣起刀,执起戟,不退反进般朝吐来的光茫迎去。
茫茫银光中,只见三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兵器交刃之声不绝于耳,间或着吕布的长啸,典韦、许绪压逸般的怒吼,看得二军将士都目瞪口呆,这百年难遇的一战,在有生之年,竟被他们瞧见,是幸还是不幸?乐进瞧得心神一震,知道三人进入了决胜阶段,却又暗叹一气,若是自己加入战圈,不到十合,就会败下阵来吧。吕布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就在乐进心神摇曳之际,一队斥侯飞奔上坡,顾不得形态,连爬带滚冲至乐进面前,其中一名大声道:“不好,军侯不好,夏侯渊将军全军覆没。”
“什么?”斥侯的话有如平地炸雷,惊醒了乐进。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想不到,绝对想不到是全军覆没。乐进一把抓住斥侯的身子,惊怒道:“再说一遍。”斥侯见乐进凶恶,眼神扭曲,吓得结结巴巴道:“夏侯渊将军所率轻骑全军覆没,在谷水以西的地方,我们找到了几名残部,就在后面。”乐进扔下斥侯,抢步赶至他身后的几名骑兵面前。这哪里还是什么骑兵,早就衣衫破篓,全身染血,周身上下还有数道伤痕,头发乱舞,甲衣上面,还有无数道污泥,整个就一乞丐。乐进心头一轰,如遭雷击,喃喃问道:“夏侯将军如何?”残存的几名骑兵,不由哭拜道:“将军被那吕布捉去啦。”嗡,乐进摇晃两步,差点站立不稳。原以为只不过没能决开谷水,想不到,想不到竟是这般结果,这叫我如何向主公交待,如何交待。乐进呆呆立着,眼神一度涣散。
“军侯,军侯。”属下亲兵全都涌了过来,大声摇着乐进。乐进这才醒来,神情复杂般投了一眼谷下大战典、许的吕布,长叹一气道:“本可竟全功,却终究是人算不若天算,若我军能早一步到达战场,夏侯将军又岂能为对方所获。”原来,曹操自黄河边将他调来,日夜兼程,与夏侯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夹击被引出的吕布。按照计划,应该是夏侯渊将吕布引至埋伏处,再合二人之兵力,将吕布战败,最好能杀死吕布。但令曹操绝对想不到的是,夏侯渊战阵之中正遇吕布,又如何能是他对手,被吕布打伤之后,余部护着他按计划往乐进埋伏圈败退,却又教吕布追上,最终擒获,而夏侯渊的骑兵也就全都溃散,并被吕布飞骑营杀死大半。乐进那时刚刚设下埋伏,自是来不及,也没有信讯去救夏侯渊。待他布好埋伏,派出一队侦骑前往探听,却被吕布发现,于是一路追来,反倒又中了乐进埋伏。乐进当时还有些疑虑,到了此时,还不全都明了。
却听得谷下又一声暴喝,夹着二人的吼叫、战马的长嘶,三人三骑顿时分了开去。嘶,战马不住打滑,四足打颤,终是抵受不住,吐出数口鲜血,垂然软倒。马上的典韦勉力跃下马来,以手按胸,鲜血不自主的自指夹间涌出,双脸激得通红,嘴角一张一合,大口的喘着气。而许绪那边,却也好不了多少,战马打着软步,斜斜欲倒,许绪只得跃下来,以刀插地,以使身子不至倒下。他虽未受外伤,但实质胸中五腑却在翻江倒海,绞得他疼痛难当,握刀的手,捏得青筋暴出,想是在苦苦撑住。反观吕布,虽面色潮红,但却持戟安坐于马上,眼神仍是锐利,全身上下罩着一股不可战胜的锐气,赤菟打着响喷,将头昂起,居高临下般瞧着二匹发软的同类。吕布淡淡道:“汝二人非吾敌手,可速退,让出谷口,可免一死。”
典韦听着,忽然裂嘴一笑,顾不得胸口的伤痛,努力站起身来,对着吕布道:“你,好身手,下次再战过。”许诸将刀一撑,直起身子,难看一笑,道:“人中吕布,马中赤菟,果不期然,下次找匹好马,再来与你一战。”吕布淡淡一笑,道:“想要好马,却也不难,他日待我从西凉找出两匹,就送与汝二人。”许诸、典韦眼光一闪,俱道:“此话当真。”吕布长笑,道:“我吕奉先何许人也,岂是口出空言之辈。”许、典二人大喜,就连身上的伤痛也似乎轻了不少。一匹好马,总是领兵作战的将领所爱之物。许、典二人心思单纯,自不会去想什么忠贞仁洁之类的屁话。也并不说,吕布送了他们马,就会投向吕布,只不过君子有所好,不在乎立场罢了。
吕布道:“汝二人回去告诉乐进,就说夏侯渊在本侯手上,他若是不想此人头落地,就尽快撤兵的好。”许、典二人大吃一惊,不待二人有所回应,吕布已是打马回军,从军中提了夏侯渊出来,复转对二人道:“二位看清了,此人可是夏侯渊?”说罢提起夏侯渊的头脸,好教二人看个清楚。许、典看了一眼,俱是点头,相顾道:“真是夏侯渊这厮。”“这就去告诉乐进那小子,”许诸说完,转身朝谷坡跃去。
乐进来回走动几步,瞧了一眼几名夏侯渊残骑,脸色阴沉,谁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突的,乐进伸出一手,接住天上飘下来的雨水,看看谷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光,走近几名残骑身边,沉声道:“为着主公大计,得罪了。”手中长刀出鞘,寒茫闪过,几颗人头顿时滴溜溜地滚了下来。
啊,几名亲兵瞧得大惊失色,忍不住呼出声来。乐进冷声道:“叫什么,收拾好,埋了,记住,你们从未见过这几人。”亲兵们忙不迭的点头,哪敢违令。“传我将令,各军准备……”话未说完,许诸已是冲上山坡来,大吼道:“不能射箭,夏侯渊在吕布手上。”乐进一愣,得知夏侯渊遭擒之后,只顾考虑如何处理,未看到许诸已是冲上坡来。手中战刀紧了紧,叹了口气,终是没有把握杀死许诸。更兼此人又为主公看重,杀了他,亦难以交待。“难道就这样眼睁睁放过吕布?”乐进逼近两步,怒视着许诸,这家伙坏他号令,心中自是不喜。“我不管你,你是主将,反正夏侯渊在吕布手上,不能不救。”乐进冷声道:“如何救得,你能击败吕布?”许诸脸上一红,声音低了不少,但仍是道:“怎么救人是你的事,我只知道不能放箭。”乐进恨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大老粗。许诸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他这名主将,叫他如何下台,当下喝道:“你即知我是主将,便当听我号令,若有违令,斩,我即刻令你率后营骑兵进攻吕布,救出夏侯渊。”乐进身后十数亲兵突的往前踏出一步,抽出兵刃,许诸但有违令,便可斩杀。许诸一呆,想不到乐进竟令他去救夏侯渊,呆立片刻,终是拗不过军令,无语般作了一揖,转身朝自己军队走去。
却在此时,谷下异变突生,吕布已是抢先冲谷,但见一声令下,飞骑营朝着两边谷坡射出无数箭矢,同时马蹄震动,朝着谷口冲去。乐进气急交败,大声喝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号令传出,传令兵挥动旗织,谷坡伏着的弓兵顿时现出身来,朝着谷下的吕布军射去。两边箭若飞蝗,你来我往,虽受风雨影响,但虽势已小,仍有不少两边军士中箭倒地。
吕布跃过典韦,突入谷口骑兵当中,左砍右杀,杀得典韦的骑兵鬼哭狼嚎,左右败退。典韦默叹一声,拔出腰间手戟,抢过一匹战马,跃入己方军中。吕布不杀他,他亦不能就此退去,否则乐进必治他临阵逃脱之罪,只得强忍伤痛,领着己方骑兵阻击。但终是受了吕布恩惠,心无战意,指挥无力,却教吕布杀开缺口,飞骑营趁机一涌而出。
吕布于后压阵,典韦骑兵不敢近前,见谷两旁箭如雨下,不少飞骑营掉马坠地,心头一急,抬眼正好瞧见坡上乐进身影,将出李广弓,策马近得一些,但听弓弦震响,一矢快若流星般朝乐进射去。乐进正来回指挥,冷不防一箭朝他射来,躲闪不及,正中右臂,哎呀一声,滚下坡来。却被坡上兵士拼力拦住,救了上去,团团护住了。吕布暗叹一息,若非受风雨影响,此箭可正中乐进面门。
吕布趁乱射伤乐进,坏了他的指挥,趁着这一隙间,飞骑营冲出不少。谷前忽又传来喊杀之声,却是乐进事先安排的精兵杀了出来。同时,谷后的许诸也领着骑兵冲了进来。乐进万万料不到,许诸这家伙居然就这样冲入谷地,被两旁的己方箭矢,射翻不少。也不知许诸是傻,还是在帮吕布。乐进弓兵一阵眩乎,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许诸却是不管,领着兵朝飞骑营落后的将士杀去。
这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吕布守在阵后,力挡许诸骑兵,左手宝剑,右手画戟,左右翻飞,无敢近前。杀了三刻,谷口前喊杀声渐少,飞骑营也冲出差不多,吕布且战且退,许诸与典韦合兵一处,唯有步步进逼,却又不敢太过近前。乐进布好的精兵却也敌不过冲出去的飞骑营,被一顿冲撞,加之吴起等人在前头指挥,将这帮精兵杀退,寻了大道,渐列阵势,好接应随后出谷的同伴。
眼见谷中仅有吕布一人,飞骑营全都冲出,吕布遂于马上朗声谓典韦、许诸道:“二位,多谢相助,后会有期,吕布去也。”掉转马头,朝谷外奔去。典、许二人,面面相觑,摸不清他的相助是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吕布出谷,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滋味。
吕布冲出谷口,率着飞骑营一路狂奔,朝着谷城驰去。越奔心中越想不妙,曹操雄谋大略,绝不会放着如此良机不攻谷城。陈宫危矣,梁兴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