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有光!”果然有了光。一颗熊熊燃烧的星辰照亮了虚无,这是太阳。
他踏出一步,脚下便生出土地,瞬息延展。隆隆声中有的地方升上来有的地方落下去,于是有了平原丘陵、高山峡谷。各类结种子的菜蔬和结果子的树木破土而出;从地底渗出泉水,填满了大地上最低洼的沟壑。
他说:“水中要充满各种动物,空中要有禽鸟飞翔。”便有大鱼等各类水族跃出水面,溅起数百丈高的水花。百鸟齐鸣,追随着凤凰在梧桐林中徜徉。
他抬手轻轻一挥,大地旋转起来,本身在转也在绕着太阳转,于是有了昼夜和四季。夜太黑,便有了月亮,绕着大地转动,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这就亮堂多了嘛,也热闹多了,老人家就是怕寂寞。”
老者在水边坐下,身下自然有竹凳。
手一挥,便握有鱼竿。
鱼坠带着鱼线“咚儿”的一声沉入水中。
“前辈当真好手段!”之前那个声音响自天外,此后便再无动静。
老者轻轻一笑不予理会,转而望着静静的水面,喃喃道:“也不知造化命盘是不是为你所得……”
顿了半晌又道:“定然是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再启命盘?!只是如今时日无多,可别叫小老儿等得太久!”
宠渡没来由打了个喷嚏,暗道:“难不成有人在背地里念叨我?……定是那戚胖子!”
忽闻嘤嘤有声,似人在哭。
循声觅去,果见戚宝正蹲在一块石碑前烧纸。
“宠渡,你便安心去吧,咱俩下辈子再做兄弟。也不知道那边收不收灵晶,逢年过节自会给你多烧些元宝,若是不够用就托个梦。见了阎王爷,可千万记得替胖爷我美言几句,叫他老人家晚些来收我!”
“死胖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穆婉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踹了戚宝一脚。
“小妹,别哭了!”穆多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能说怎样的好话?”戚宝看似吊儿郎当,其实心中最是难受,倒被穆婉茹这脚踹出火气来,恼道:“若死在程广那帮人手中,胖爷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灭了那厮替他报仇!谁叫这小子这么不走运,偏偏是被雷给劈死的,凭胖爷这副德行,还能跟上面那个臭老天理论去?!”
“你俩也别嚷嚷了,要是叫童泰那帮人见了,还不得乐死!”
“想不到这死胖子竟有如此情义!”
宠渡暗自动容,却有意逗逗他。
那纸钱沾了地上的水,烧得不彻底,石碑周围烟雾腾腾。
宠渡之前失了十二滴心血,脸色苍白如纸,此刻披散着头发,缓缓自石碑后现出身形,乍眼看去,还真有几分孤魂野鬼的样子。
“胖子……”
戚宝回头看去,吓得一哆嗦,手中纸钱全撒在地上。
“宠、宠渡?怎么,阎王老儿那头儿客满了?”
“在那边无人与我吃酒,你来陪陪我吧!”
“我说祖宗哎,咱们阴阳两路喝的东西能一样么!”戚宝又跪又拜,“您老赶紧回去吧,免得待会儿牛头马面查房时见不到你,拿你去问话!”
“那你更应随我走一遭了,好向冥君分说明白,此行我并未加害于人!”
“这如何使得……兄弟我一直未曾与你说,俺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啊!”
穆氏兄妹本也吓得不轻,却见宠渡趁着戚宝跪拜之时不断朝自己两人递眼色,便解其意,见了戚宝的憨样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你个死胖子,还有甚么事没告诉我,从实招来!”
戚宝忽觉着不对,抬眼看去,见宠渡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恍悟,嗔道:“哼,想不到你们三个合起来诓胖爷!”
宠渡斜靠在石碑上,“这碑上的字儿,你就不能写得好看些?”
戚宝高兴万分,走上前去,一拳砸在他胸口上,笑道:“我就说你小子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嘛,害得胖爷白哭一场!”
宠渡正欲再言,忽而心头一悸,顿觉天旋地转,头一歪晕了过去。
“小师弟?!”穆婉茹立马上前来,“你个死戚宝,出手没个轻重!”
“胖爷我都没使上劲儿,谁知这小子怎么回事!”
穆多海见宠渡面色苍白,两指在他手腕处搭了片刻,道:“他脉息有些弱,我等速速回山,自有办法!”
喂下三颗回元丹,便与戚宝合力将宠渡带回了净妖宗。
昨夜雷劫声势撼天动地,净妖宗上下自然知晓,众弟子议论纷纷,一夜之间便有了许多小道消息,不外乎妖族渡劫、异宝出世云云。
与此相比,无人在意一名炼气上境的弟子被雷劈死这种无足轻重的寻常小事。
只有那童泰、叶舟与程广之流幸灾乐祸。
三人皆视宠渡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只道他死于雷劫,便觉着呼吸似乎也顺畅了很多。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童师兄说的极是,”程广道,“想是那小子私底下亏心事做得太多,老天都容他不得!”
“叶师弟,我看穆婉茹那小妮子为此还真有些伤心,你可得抓住这机会安慰一番,也好多亲近亲近,若是事成,莫忘了请我与程师弟喝杯喜酒!”
“当然当然,多谢师兄提点!”
三人正有说有笑,忽见戚宝背着宠渡入了山门,不免笑容一僵。
尤其那叶舟,见穆婉茹也一脸忧心地紧随在侧,顿时妒火中烧,脸都青了。
三人均暗想:“这小崽子好硬的命,雷都霹不死?!”
戚宝忖道:“这三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怕快气得吐血了,胖爷我何不来个火上浇油,想来三人表情更为精彩!”
便哈哈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天雷都劈不死你,几个小喽啰更不消说!”
将宠渡背至最近的传送阵,阵光一闪,与穆家兄妹离宗门议事殿已然不远。
童泰冷哼一声,狠狠道:“程师弟,昨夜之事你也算亲历,可曾觉得有人能够在当中活下来?”
叶舟道将牙齿咬得嘎嘣响,“对!昨夜何等凶险,我等身在护山大阵中犹觉恐怖,那厮如何能活得下来?”
程广也是不解,“两位师兄言之有理,按说那般情景连地府里的鬼怪都能再死一次,我也不知为何他能安然回山!”
“此间必有古怪,我们且同往一观!”
三人入了传送阵,往议事殿而去。
大殿之内,落云子与几大长老也正在共参此事,却是毫无头绪,忽听弟子来报,立马将戚宝等人召了进来。
苏葇查看一番,面色大变,“这孩子失了太多心血!”
王山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玉瓶,倒了粒白色药丸,“速速给他服下!”
宠渡吞下那丹药,又受了穆清传来的真元,面色顿时红润不少,不多时便悠悠醒转。
“不必拘礼!”落云子本还有些关切神色,不过听了苏葇“心血”之言,顿时沉下脸来,见宠渡欲起身作揖,更是不耐地挥了挥手,“想必不用多言,你也知道昨夜后山炼药谷之事!”
“弟子确实知道一些!”
陈词将那落云子脸色变换看在眼中,不由暗喜:“也不知这小子是真不认得我还是装不认得我……就怕他是装的,说不定便将我的事抖出来,这可不妙,为防万一,却也留他不得!正巧这落云子历来不喜与心血有关之事,倒可借机令他吃些苦头!”
便朝宠渡厉声道:“既然知晓,还不快说,支支吾吾的作甚!”
“弟子遵命!”
宠渡自异界之中出来之后,便想到此节,对如何向门中长老如何交待一事思虑良久。
如今果然被众人问起,免不得瞎编乱造,却也是半真半假。
落云子与众位长老将信将疑。
陈词更是竖着耳朵听得一字不落,一门心思寻他话间破绽,冷哼道:“半夜去趟茅房竟也能捡回条小命?本长老修道数百年,还是头一回听说此等无稽之谈!你小子想瞒过我等,也得把这谎话编圆了再说!”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请宗主与各位长老明察!”
虽不知那圆盘为究竟为何物,但有了那番奇特际遇,便是傻子也明白此盘必是件不世出的异宝,无论如何他断不能提及此物。
这实乃人之常情,倒怪不得他有心藏私,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说了出来,定会惹些无妄之灾。
真正高明的谎言是有破绽的,宠渡就怕众人看不出,陈词所问倒是正中自己下怀,应道:“弟子深夜出恭,半道上便有天雷降下,击碎山岩将路堵了。”
又道:“弟子修为低微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往外走,寻山道绕回谷中,岂料后来又一通霹雳下来,弟子便甚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时已被埋在碎石之下,费了些工夫才爬出来,正巧碰上穆师兄几人!”
穆多海笑道:“正是。本以为宠渡师弟已去,我三人正于后山烧些纸钱,却不料师弟便这般模样从石碓之间走了出来,倒是吓了我等一跳!”
宠渡被那造化命盘吸食心血之时,胸前衣物尽数毁去,在异界之中采拣药草身上也多被木石划伤,端的是狼狈不堪。
这副衣衫褴褛的模样,还真叫众人以为他在石头堆中滚了一遭。
王山颔首道:“如此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陈词却岔道:“王长老,你怎会如此快便忘了苏葇师妹的话,去趟茅房又岂有失去心血的道理?这小子分明是在胡诌!”
此言一出,王山亦是默然。
宠渡虽对心血之说所知甚少,但除了装糊涂还能怎样?
便面不改色地道:“弟子委实不知心血为何物,还请宗主与众位长老明察!”
落云子冷哼道:“心血,事关‘血炼之术’!此乃锻宝之法,能让施术之人在斗法之时拥有高出自身道行的实力,虽有大威能,却需以自身心血日日祭养,端的是邪恶无比,妖魔两道最是常用,也是本座最为痛恨的手段!”
又道:“本宗既名为‘净妖’,自然要根除此类旁门左道!你此番有失去心血之相,除了血炼魔物之外还能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