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呦……”
凄怨阴诡的骨笛声响起，关墙下的胡虏恨恨地一扯缰绳，呼啸而去。脑后的小猪尾巴被寒风高高的吹起，与飞扬的马尾形成一道邪恶诡异的风景。
高简扶着石墙，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汗水和着血滴肉屑滑落。闭上眼睛，双手一甩脸上血水，大声喝道：“顺儿，清点人数，赵岑，收集箭矢！”
“是，将军！”一矮壮精悍的小头目转身而去。
远处，青色的黑狼旗下，鲜卑骑兵正在各百夫长的指挥下列阵。后面一群披着兽皮赤着脚的光头大汉们抱着一大捆的狼牙箭和刀枪，蹒跚着前行，旁边马背上的鲜卑人的马鞭叭叭地抽打在他们瘦骨嶙峋的偻背上。
只等这些鲜卑人的奴隶把箭矢发放完，新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高简冷冷地看着，心里一片平静。他记不清这是鲜卑人的第几次进攻了，他只知道从昨天午时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手下的军士在一次次的博杀中早已消耗大半，箭矢、火油、擂石早已用完。没有了兵器，他们用石头，用木棒，用牙齿拳头一次次地抵抗着。高简不知道还能守多久，甚至不知道这次能否顶得过去，他有心里准备，自从十八岁时穿上那身皮甲开始，他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这边关了。
关墙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残肢断胲，有鲜卑人的，也有手下兄弟的。十几个人在尸堆里匍伏着爬行，收拾着可用的箭矢和刀枪，遇上没断气的鲜卑人就补上一刀。
“禀告父亲，关口还剩军士45人，其中轻伤13人，重伤2人。”
高简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瘦长尖细的脸庞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薄薄的布满了一道道干涸裂口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昏黑的眼圈掩饰不了那锐利的眼神，七尺半的身高削瘦单薄却也透着一股坚忍和顽强的不屈气势。
高简抻出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拭去年轻人脸上的血水，轻叹一声道：“顺儿，你后不后悔跟随父亲走上这条道路？”
高顺紧抿着双唇，眼睛坚定地望着高简道：“孩儿自懂事开始就以父亲为榜样，渴望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孩儿自小勤练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同父亲拼肩杀敌，共保大汉边疆。孩儿此志，以前没有后悔过，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高简觉得眼里有点发酸，有此佳儿，虽死无憾矣。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瘦弱的双肩：“好，鲜卑狗贼要想进关，除非从我们大汉将士的身体上踏过去。哼哼，我到要看看那些贼胚有没有这本事来取我父子二人头颅。”高顺望着父亲，用力地点了点头。
“将军，胡虏要开始进攻了！”赵岑扶着石墙，高声喊道。
高简霍然转身，腾地一声跳上城墙，拔起早已被射得残破不堪的大旗，大喝一声：“众将听令！”
45名军士静静地在肃立在高简前面，轻伤的以枪杆柱地，重伤地由边上的人掺扶着。
但所有的人都是挺直着腰杆，目光灼灼地望着石墙上的将军。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远处的胡虏贼骑，他们心里只有眼前这位高高矗立着的将军。血与火的熔炼，早将他们的心融合到了一起，没有誓言，没有承诺，却都早以是同生共死，血肉相连的兄弟了。
高简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眼前的将士，声音低沉地道：“从昨天午时到现在，整整十个时辰，我们已有四百四十五位兄弟远离我们而去了，他们求仁得仁，为国家为民族而战死在了边关，虽死犹荣。或许不久，我们也要追随他们而去，但是，在死之前，请你们睁开眼睛。”高简一指身后，厉声呼道：“请你们看清楚，是他们，是这帮畜生，这帮没人性的禽兽，他们杀害了与我们生死相依的兄弟，践踏着生我养我的国土！或许，不久我们也会死在他们的刀下。但是，要我们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兄弟们，擦亮你们的刀枪，让地下的兄弟们看清楚，看我们是怎样为他们报仇雪恨的。”
高顺一扬手中的长刀，大喝一声：“报仇雪恨，汉军威武！”
“杀尽贼虏！”
“报仇雪恨！”
“汉军威武！”
四十五个人齐声高呼，声透云宵。
“曹性，成忠！“高简大声喝道。
队里两位剽悍强壮的大汉大步而出，拱手道：“请将军吩咐！”
“两位兄弟都是关上箭术最好的军士，各领一百支上好箭矢，分守关墙两角，以射杀贼虏头人首领为先，防卫两角贼骑。”曹性成忠大声应喏，转身而去。
“其余兄弟跟我防守正墙，高顺负责左边，赵岑负责右墙，伤兵负责收拾箭矢。”
高顺赵岑大声喏，领着兵士各奔要位。
“呜昂……”高昂悠扬的牛角号角幽幽地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高简转身，一线黑悠悠的乌云从远方汹涌而来。插好大旗，整好束腰的草绳，高简死死地盯着蜂涌而来的胡骑，来吧，这帮该死的畜生。
…………
白狼谷，位于光禄城以北一百二十里，是石太山中的一处山谷，长约两里，宽约二十余步，两旁山壁怪石林立，陡峭无比。
谷口，一座简易的木制大营占住中间大道，营盘外，鹿角林立，栅栏层层。营盘正中，一面红色大纛迎风招展。
一骑快马从北急驰面来，到得营门口，骑士滚鞍落马，朝正中大营狂奔而去。
主帅大营，刘勖、审配、田丰、侯成、汤浩等人正围在一张桌几边上。几上摆着一盘简易的沙盘，这是左丘明和汤淼根据刘勖的指点匆匆而制做的，虽然不太准确，但对于当时连地图都尚未普及的东汉时代，能出现沙盘这个划时代的军用器具，也足以震憾人心啦。
至少是把审配和田丰给彻底的震憾了，他们望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地形山川，心中感叹，面对如此巧夺天工之模型，方才有种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啊。
田丰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下，刘勖赶紧拉住道：“先生，此模型为泥沙所制，尚未成型，可千万摸不得，要不就要散架了。”
田丰咂咂嘴，哂哂地道：“东西虽好，只是不经折腾，那以后岂不是每到一地就要制一个。”
刘勖笑道：“先生多虑了，此物名叫沙盘，理当用沾土石膏来制做，方可保得永久耐用。只是此时只能用泥沙将就一下，待得以后闲下来，我派人将此处的山川地形用沾土都做进沙盘里，到时先生想摸就摸好了。就是想将这天下捏入这盘中，也不是难事，只看先生想不想看了。”
田丰眉头一挑，双目精光电闪，若有所思。突然帐门口传来一声大呼：“报，将军，石将军送来紧急军情。”
刘勖一转身道：“传。”
一小兵急入帐中，道：“石将军传来急报，鲜卑赫连部已连续攻击磨盘隘口十个时辰，关口将士所剩无几，石将军正率游击营五十兄弟前出增援，请将军早做准备。”
刘勖走到沙盘前，死死的盯着磨盘口与白狼谷，良久方道：“命汤淼将军率剩余五十骑火速增援，务必坚持到午时末未时初方可后退。”传令兵得令急奔而去。
随即又叫来汤浩、左丘明、唐宇等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安排一番。众将各领军令，速去准备。
审配田丰在一侧冷眼旁观，他们都是自鸣清高之人，既然刘勖自有主张，也乐得缄口不语，再说能看看这小兄弟的为将之道也是二人来此的目的。
……
赫连勃鲁双眼充血，一头披散凌乱的卷发蓬罩在头上，刀痕交错疙瘩密布的丑脸因极力的扭曲更显得狞狰恐怖。
他死死地望着眼前的小关隘，那高不及三丈宽不过百步的小石关硬是挡住了他部落三千勇士的十余次冲锋。几百勇士就这样静静地长眠在关墙之下，再也回不了心爱的腊达函草原了。
他其实很不想出兵的，他的部落本来人口就不大，不过八千余人，如果能给他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可以保证让部落人口达到一万人以上。但面对檀日槐的命令，草原上没有人能够抗拒，否则必将遭受群攻，日后的大草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这三千勇士已是他们部落的全部男人啦，上到四五十岁的老汉，下到十二三岁的小孩，全在这支队伍之中了。即然来了，当然就得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最大限度的战利品。
檀日槐向来以部落出兵的人数和战死的人数来分配战利品的。所有每次出兵，各部落都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这也是鲜卑为何几十年来能横扫大漠南北，驱遂匈奴，屡胜大汉的关键因素。
赫连勃鲁从来没有怀疑过鲜卑必信的信念，在他眼里，汉人就是一群没卵子的男人，是一群匍伏在马蹄下等待被宰杀被奴役的绵羊，鲜卑人是一群大草原上的野狼，是一群不可战胜的噬血吞肉的恶狼。檀日槐就是鲜卑狼神赐予他们的狼王，在这头狼王的率领下，他们鲜卑几十年未曾一败，如今拓土万里，威震大漠。
鲜卑狼骑每年都要南下大汉掳掠，一来冬天大雪封山，牛羊无处觅食，粮食短缺，不从大汉抢得一批，部落就没法挨过这个冬天。二来也要抢些汉人驯为奴隶，以待来年开春后用来放牧牛羊，如果冬天粮食不够的话，还可以做成人肉干充饥；三来这也是狼王的练兵之策，鲜卑狼骑能常年保持这种精锐强悍的状态，与每年的征战屠杀是分不开的。
等过了这个冬，部落中的这批小狼崽也要一个个长出锋利的獠牙了，来年一定要强令命令部落多多生育，只有人多了，实力强了，才会得到狼王的尊重，才能够在大草原中占得一个水草丰茂的好河谷的。
赫连勃鲁在心里美美地盘算着。
“咚…咚咚……”
关墙上，那该死的牛皮鼓又响了起来。
赫连勃鲁狠狠地甩了一下头，把脑海中的那些杂念驱遂开去。这些该死的汉狗，难道还没死完么。
抬目远望，牙哲罕已带着勇士离关墙只有一百来步了，汉军的箭矢稀稀拉拉，根本不可能对马背上的勇士造成什么威协。
估计汉军已死得差不多了，以牙哲罕的勇猛，拿下这个关口应该不成问题了。赫连勃鲁长吁一口气，轻踢马肚，向前慢慢地走去。
……
曹性把几根拇指粗的狼牙箭横咬在嘴中，右手缓缓地拉开那具黝黑的强弓，牛筋与麻绳鞣制而成的弓弦勒得手指关节失血发白，弓弦的紧绷声在幽暗的小角楼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微眯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马背上那个髡头大汉的头颅。精铁打铸的狼牙箭头缓缓的移动，他在等待一个最佳射杀时机，这些鲜卑土狗特别机灵，箭法也特他娘的准，这一箭要是杀不了他，下次就会难很多啦。
这贼胚在上次进攻中接连砍杀了三名兄弟的脑袋，都是在曹性的眼前，看着活生生的兄弟在而前轰然倒地，曹性怒发冲冠，眦目欲裂。哇呀呀地操把大砍刀就冲了上去，可那****的贼胚早就随着号声退走了。把个曹性给气得差得就当场昏过去了。
高顺蹲缩在石墙脚下，闭上眼睛，口里嚼着一根干草的草茎，竖起耳朵耹听着胡骑的步子，双手紧紧地握着大刀的刀柄。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马嘶声，刀剑撞击声，喝骂声，悉悉嗦嗦的攀爬声……
鼓声骤停！
高顺狠狠地一唾口里的草渣，大喝一声：“杀”。大刀一挥，一个刚刚从石墙边冒出来的猪尾巴头就被削出一半，红的、白的血水脑浆喷了高顺一脸。
高顺的大刀尤如一旋转的刀轮，方圆五步之内一片断肢残肉飞散开去。片刻之间就清理了个干净。
“桀桀”的一声怪笑，高顺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滑落的红白之汁，咸咸的略带点腥味，这种茹毛饮血的感觉很让人刺激。
旁眼四顾，左右的兄弟都是闷不做声，只管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不停地劈、刺、砍，圆瞪着双眼。谁说上战场都是要大喊大嚷的，那是心虚，是在给自己壮胆。只有把这口气憋中心里，无声地砍杀，这才是最令人畏惧的必杀之气。
高顺盯上了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这家伙抡起一把开山大斧，也不管是敌是友，就是一阵乱劈乱砸，眼开就要登上关墙了。
高顺操起身一根大檑木，嗷嗷一声就直撞了过去。
“咣隆”一声，高顺抱着檑木打横着甩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地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木头上，一柄长约丈余的大斧呜呜作响。
那鲜卑壮汉也是被这一下撞飞出三丈开外，胸口内陷，后背被胸骨高高地刺起，鲜血狂喷，眼看是活不得啦。
“忽烈牙……”
嘶吼声中，一坦胸露乳身高九尺有余的髡头丑汉几下猛砍，砸开面前的几柄大刀，飞奔而来。抱起地上的尸体，嗷嗷大嚎。
“咻……”
一道黑光从石墙边的小角楼里飞射而出，贯透髡头丑汉的大光头，直扎进忽烈牙的头中，恰似一根木棍串着两个葫芦瓜。
轰隆一声，两个几百斤的大汉霍然倒下。
“牙哲罕……”
“杀了那个卑鄙的汉狗……”
石墙下的鲜卑胡骑突然都放开面前的对手，疯狂地朝小角楼冲去。
“呜昂……”
苍凉的牛角声一声紧接一声，远处列阵的大军也全部出动，蜂涌而来。
高简扬起头，天上彤去密布，这大雪终于要来了吗？好吧，那就来得更猛烈些吧！
高简一紧手中大刀，大声喝道：“高顺、赵岑，带十名兄弟救出曹性，送走伤员。其余兄弟，跟我下关墙。杀！”
高简纵身飞跃而下，守是守不住了，临死前不如放手大杀一场，能多拉上几个，也不枉男儿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杀”
墙上的将士都飞身跃下，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左右旁顾，没有回头张望。他们眼里，只有飞奔向前的高将军，能与高将军一同战死沙场，何其幸哉！
曹性已经身中三箭，拼命地挥动着大枪，将冲上角楼的贼胚捅下去。等到高顺等人冲到面前时，曹性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只要看见有人靠近，立马就是一枪搠去。
高顺冲上前去，隔开大枪，对准曹性大头就是一棒子，砸晕后直接扛起就走。
赵岑等十人紧紧地护卫在高顺身后，且战且退。
关门口，高顺骑上仅有的几匹战马，冲着醒来的曹性大声道：“曹性，现命你带领关上的十二名受伤兄弟退回狼山，赵岑与我一同去救回将军。”
曹性翻身而起，大吼道：“为什么要我退，老子宁死不当孬种，死也要和将军死在一起！”
高顺怒吼一声，纵马向前，手中钢枪指着曹性咽喉：“将军不在，我就是你们的将军，不遵令者当场格杀！”
手中钢枪点向曹性肩上的箭杆，吼道：“就你这样，想上去拖累我们么！我们是去救回将军的，不是去送死的！莫要因为你，让兄弟们送了命！你要是敢跟了来，不等鲜卑狗贼动手，我就先杀了你！赵岑，斩关落锁，其余兄弟，杀！”
赵岑举起手中大环刀，卟嚓一声砍断门闩。
高顺呼喝一声，倒提钢枪，纵马而出。
赵岑率着剩下十骑紧随而去。墙门内，曹性翻身跪倒，仰天长啸。对着高顺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转身跳上战马，大吼道“关上没死的兄弟，跟我退回狼山！”
大地飞一般地向后退去，冰冷的朔风吹得眼睛如针刺般疼痛。高顺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前面那团火红的身影。
父亲，你坚持住，孩儿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