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说,都心下思量:长老的意思我等却明白,想要各寮出人帮藏经阁抄经,只是这主意放在心里想想可以,说出口来却有欺君之嫌,现如今寺里人心不齐,各怀私念,哪个开口说出这话来,保不齐不被人当个罪责参奏一本。因此众人都各自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一言不发,方丈里静悄悄的。
良久,慧觉偷眼看了一眼金缘长老,只见金缘仍瞑目端坐,一副打算耐心久等的意思,于是便开口道:“诸位师兄弟,这件事虽着落在文书僧身上,但如若不能按期交旨,云顶寺上下五百僧人却都受牵连,到时天威震怒,只怕我等都难逃罪责。我等关起门来是一家人,紧要关头,师兄弟们若是有什么主意,还请拿出来大家商量,保得寺里平安才是长久。”
金缘开口道:“慧觉所言极是,你们谁若是有办法将这件事处理妥当,乃是为云顶寺立一大功,如此贤能有才者,今后寺里也必定重用。便是万一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宫里追究下来,也一定由寺里全力承担,绝不会推到他一人头上。”
话已至此,金缘的诚意也可见一斑了。其实解决的办法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需要的是一个有勇气的人站出来承担风险。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当此重任的打算。
会议无果而终,无念回到藏经阁,书记僧们都围上来询问情况。无念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谁肯开这个口呢。我看还是我去向圣上禀明,求个圣恩的好。”众书记僧闻言都叹息道:”唉!如今我佛门净土里竟也越发复杂了,人心散乱已至这样的境地,连寺院的安危也不顾了。若是堂主为此事亲自面圣,无异于指摘皇上的圣明,即便圣上包容体谅,也是必使龙心不悦的。今后云顶寺在皇家失宠将是必然。”
众人悲叹不已,无念道:盛极必衰,久衰转盛乃是天地伦常,岂是你我能逃脱的,大家不可自寻烦恼。”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道:“这件事岂用劳动堂主,我有妙法,包管五百经卷按时抄就!”众人闻言,各个惊异。抬眼看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入寮来的美貌小僧春秋。
文悉急道:“春秋,你年少无知,不晓得此事的厉害。切勿出此狂言,引火烧身,累及全寺!”只见春秋闻听此言满面从容,全无惧色,合掌躬身施了一礼道:“师兄放心,春秋绝不敢乱放狂言。此乃芥豆之事,我自有妙法,保管万无一失。”
众僧闻言都戚戚嚓嚓交头接耳,须臾,只听无念开口道:“春秋,你的妙法,可否先说与大家听听?”众僧都住了议论齐刷刷看向春秋。春秋依旧自信满满,稽首答道:“师傅容禀,徒儿此法非常简单,只是其中原理却难讲清楚。眼下只要大家去准备几样东西来,即刻便可演示,行与不行,师傅与众师兄一看便知。”
众僧闻言更觉春秋故意卖弄玄虚,忍不住纷纷议论。
无念将手略微一抬,示意大家安静,问道:“需要准备哪些东西?”春秋道:“师傅稍等,待徒弟写来。”说罢,便向桌边提笔唰唰写下一张清单,双手奉与无念。无念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几种诸如石墨之类的东西,都不是难得之物。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春秋,从他眼中看到一种谦卑但十分确定的神色,突然心中就决定尝试一下,于是点点头,将清单交给身边一位文书僧道:“照这单子上的去办。”
文书僧领命而去,大家沉默地等待着,心中各自打鼓。别说文书僧们难以相信春秋,此时在春秋体内,贺秋皓也不知道付小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喂,你真的有办法吗?我还以为你要搞雕版印刷呢,没想到你要了些我都莫名其妙的东西。你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呀?”贺秋皓好奇地问。
”这个嘛,简单点说就是印章原理。搞雕版印刷多费劲啊,那些经文刻出来就要好多天呢,而且又容易走漏风声。我给他们调些物理性质特殊的胶体颜料,写出来的胶字可以像原子印章一样,只要把纸敷上去一拓就是了,简单的很。”付小春轻松地说。
”哇!原子印章是这样做的吗?”
”当然不是。告诉你是印章原理嘛!原子印章可以印上万次,这个胶体字干了就不能用了。”
交谈间,去置办东西的人已经回来了。春秋将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摊开,将一只大笔洗放在正中,把物料依次倾入笔洗调配,好似巫仙作法一般,大家围在桌前观看,只见随着春秋的调配和搅拌,笔洗里的物料融成了一种漆黑如墨,胶黏似漆的膏体,春秋取一支大笔,饱蘸此物,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个”拓”字,把笔放在一边,撅嘴嘴对着拓字吹了一会儿,又拿一张纸,敷在其上轻轻一拓,掀起来,一个清晰的拓字出现在纸上,如此反复,一连拓了四五个字,每个字都清晰饱满。众人见了无不惊喜,都合掌念佛道:”佛祖慈悲,这件事有救了!阿弥陀佛!”
继而又都对春秋大加称赞起来,春秋笑止道:”诸位师兄过誉了!春秋不过是情急之中忽然想出这个法子来。云顶寺对我恩重如山,春秋报答不尽,如今寺里有急难之处,我也忧心如焚,能出一雕虫小技暂解本寺之急,春秋的心里也可得一丝宽慰。师傅、师兄在上,即是此法可行,我便还有一句话要说,还请师傅师兄不要见怪。
无念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春秋便道:”抄经之事我们如此解决,最好只有我等十几个人知道,对寺里不宜走漏风声。从今日起到交旨那天,藏经阁每日都要灯火通明,如同我等昼夜抄经不辍一般,如此才能掩人耳目,不致引人猜疑。我知道佛门不打诳语,但此虑实属无奈,还望师傅师兄们恕罪。”
众人听罢,都道:”善哉,善哉。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师弟所说实是推心置腹之言,此事如此处理确有必要,唯其如此,才可保云顶寺不造意外之祸。”
商议已毕,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后院里大钟敲响,香积厨已备好午斋,众人略做收拾,同至大寮吃斋饭去了。
众僧在大寮用斋,无念却独自转到方丈来见金缘,金缘刚吃了午斋,无念敲门进来,金缘便叫慧海将餐具撤下,只留无念在方丈内。
无念稽首参拜过,向金缘禀告,只说抄经之事阁内已经议定了解决之法,不需劳动他寮,长老亦不必费心,此事万无差池,并不提起春秋献计之事。金缘听了亦不细问,只嘱咐了两句好生完旨,勿违圣期的话便让无念去了。
自此,藏经阁白天大门紧闭,夜里灯火通明,全体文书僧除用斋外一概闭门不出,对寺里只说为保完成圣命,昼夜抄经不辍,实则从容间已按春秋的法子将五百卷经文印就了,只等新年一到,向宫里回了旨,开寺散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