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泛白,天地交接的尽头,一抹金光喷薄欲出。寒湿的雾气笼罩着大地,朝阳缓缓升起,凝重的雾气被金光搅动,变得稀薄,向天空蒸腾。金光铺开,只见大地之上重峦叠嶂,丘陵起伏,远远望去,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偶尔,点点雁阵划破无际的长空,显得格外寂寥。
这是千年之前的五台山,山脉下的大地上还没有出现城市,整个山脉与大地浑然一体,绿植平铺千里,气势磅礴。围绕山巅的云雾逐渐被阳光蒸发,露出一座勾心斗角、古色古香的恢弘寺院。院门上高悬一块描金大匾,上书“云顶寺”三个飘逸俊秀的大字。
羽毛斑斓、肥硕丰满的鸟儿不时越过院墙落上寺院的枝头,或站在墙头瓦筒上婉转鸣唱,似乎在庆祝新一天的到来。大门内卡啦卡啦响起了开锁声,院门拉开,几个挑担打水的小和尚鱼贯而出。
小和尚头顶都烧着一两个戒疤。这是云顶寺里级别最低的僧人,新入寺一两年,专门负责做些挑水、砍柴、舂米、担粪之类的粗重活。
领头的小和尚头顶烧了两个戒疤,他是个入寺两年的,分管五个入寺一年的挑水僧人。小和尚排成一排顺着山路去离寺庙最近的紫晶泉挑水。
“悟明,头上戒疤疼的轻点了吗?”领头的僧人问。
“师兄,我昨晚疼得一夜没睡着。今早戒疤都肿的灌浆了!”答话的小和尚哀怨地说。
“悟明的头皮薄,烧戒师傅也不换支细点的香头儿,还使那么大劲,险些把咱们悟明的脑瓜儿戳出个洞来!”另一个小和尚插话。
“悟道,不得胡言!”领头僧人呵斥道。
“幸好是一年只烧一个戒,要是一下子烧上三五个,我估计没几个人能不疼晕过去。”说话的是悟清。
悟明是这几个小和尚里入寺最晚的,昨天刚烧了第一个戒疤,所以一路上烧戒就成了几个僧人的话题。
走着走着,领头的妙常和尚突然发现前面树丛里露出一节白白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裸露的人腿。
“人!”妙常惊叫一声,“快跟我来!”说着,便领着几个小和尚飞奔上前。
僧人们近前一看,果真是一个人趴在树丛杂草间,只有腿脚露在外面。众人七手八脚拨开枝桠,将这个人抬出放在路边。只见此人头顶精光,周身衣衫不全,仅余的贴身衣裤也已经被纷乱的树枝刮扯成了碎片和褴褛挂在身上。衣杉下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躯,而且被树枝划得遍体鳞伤。往脸上看,此人长得眉目清秀,但面色惨白,妙常赶紧伸手在这人的口鼻间探了一下,气若游丝。
“阿弥陀佛!他还活着!赶紧抬回寺里!”妙常吩咐道。
僧人们忙合力将此人抬回云顶寺,在云水堂找了个房间安置。寺里僧人都习武,很多也颇通医术,有人赶紧上前给他上下内外诊视一番。只见此人所受都是些刮擦顿挫之伤,似是从山上滚落所致,幸而筋骨无恙。但此人身体极度虚弱,似有危症,病情凶险。寺中比较精通医术的几位僧人诊视后都感到棘手。大家见他头上虽无戒疤,但毕竟也是一根头发没有,不免有三分疑他也是出家之人。佛家本就慈悲为怀,更何况这位又是同道中人,于是共同商议,赶紧将此事报知本寺方丈金缘长老。
金缘长老乃是一代高僧,医术造诣之精深在当今丛林之中无出其右,一般医家无力回天之症若得金缘长老诊视调治,多数都能转危为安。只是近年来金缘长老年事已高,除遇极为特殊情况外,基本已不再施诊行医了。
也是此人缘法深厚,金缘长老听说此事后即刻亲至云水堂诊治,将药方传下,并念偈一首:佛法无边亦有劫,遣龙历劫消巨业。傍龙鸾凤今已现,可筑无量浮屠功。
念罢,吩咐云水堂堂主安排专职僧人采买药材,调羹熬药,将此人好好看护。
一连三日,此人始终昏睡不醒,只是昏睡中偶尔梦呓,呢喃些什么“凯歌、进香、爸爸、小心……”,不知所云。小和尚们每日将他扶起,勉强灌些米汤药汁之类慢慢调理。
第四日早晨,僧人们都照常忙自己的事务去了。和煦的阳光从门口铺进云水堂,将房间里的青石板地面晒出一缕清香。鸟儿们在院子里自在地鸣唱,婉转的曲调终于飘进了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的人的耳朵。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两动,又弯起了一条腿。
讨厌!谁在弯我的腿?
弯起那条腿又放下了。
怎么搞的?谁把我的腿放平了?
那条腿又重新弯了起来。然后又放了下去。这样反复了两三次,他抬起手来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腿上摸了两把。
谁总弄我的腿呀!讨厌!
是谁在摸我???
这个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阳光晃得他眼前一团模糊,过了片刻才渐渐适应。只见头顶上方是高高悬着圆木房梁,深褐的木粱上苫盖着厚厚的稻草。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单,靠墙放着一张原木方案,案上放着一把陶壶和一只陶碗,方案两侧各有一张条椅。墙上嵌着一扇对开的木窗,窗格上糊的白纸微微泛黄。窗边墙上挂着一顶草帽,门口倚着一把长扫帚。
这是哪里?这个地方怎么看起来好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场景呢?他疑惑万分,支起胳膊想从床上坐起来,但头一离开枕头便感到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这是做梦了吗?他胳膊一软又倒在枕头上。眼前事物转个不停,须臾,他便又昏了过去。
一片黑暗……寂静无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沙沙的雨声,雨声里,眼前渐渐出现一片模糊的白光,白光中是沃尔沃的前挡风玻璃,雨刷器正在玻璃上沙沙地挥动着,突然他听见了车轮急转弯时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接着是凯哥“啊!”的一声惊叫。轰地一声巨响,好像发生了剧烈的冲撞。几乎在同时,右侧射来一道强光,强光夹着什么东西一下子灌入了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女孩哭叫的声音:“爸爸!妈妈!爸爸!”叫声离得非常近,仿佛贴在自己耳朵上叫一样。
“妈妈!妈妈!爸爸!”女孩惊恐万分,不断地哭叫着。声音离得太近了,他又仔细分辨了一下,这声音比在耳畔还离得近些,好像是从自己脑袋里发出来的一样!吵得他头更痛了。
“别叫了!”他忍不住喊停。那女孩闻声,哭叫立即戛然而止。
“你是谁?”她惊骇地问。
“你是谁?”他反问,“为什么在这里吵我?吵得我头好痛。”
“你在哪儿说话?我怎么看不到你!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他们怎么样了?”女孩的声音里透着惊恐和焦急。
他莫名其妙地听着女孩的问话,猛地,他心上闪过一个念头:刚才是撞车了!没错!我和凯哥在下山路上刹车失灵,转过几道山弯,迎面撞上一辆白色车!想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吓得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大叫一声:“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