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又是一个春天了。
天空是浅蓝色,飘着薄冰似的云絮。一群青雁飞过,竹叶在带起的风里哗哗作响,形成一片在空中浮动的,苍绿色的海洋。地上雪化到一尺,有离离的青草穿过雪层生长。
这里是千年寒,终年积雪的无主之地。
大地忽而震动,堆积的雪层轻颤。一群白鹿跑过来,它们的毛皮光亮,鹿角泛着淡淡的金色,一只接一只跳过干涸的河道,动作轻灵优雅。
一支箭不知起始之处破空而来,箭尾发出嗡嗡的蜂鸣,直奔最后一头鹿的颈部。那鹿的四蹄都在空中,正要越过河道,却骤然遭此袭击跌落在地。
这只断后的鹿已经老迈,它缓缓阖上浑浊的眼。鹿群听到声音,驻足回看,短暂的骚动后便又继续奔跑,离这只死去的鹿越来越远。它们仿佛在默许着什么,以期达到某种平衡。
陆云荒从一旁轻盈地跳出来,抖抖身上的雪。他单手持弓走向死鹿,脚步在雪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死去的白鹿被他扛走,伤口处的血结成红色冰碴。
陆云荒或许是千年寒唯一的活人。他把死鹿带回自己的小屋,用雪清洁它的全身,以期剥下洁净的毛皮。
动手剥皮时他忽然有些悲伤,想到他曾经的玩伴,一头名叫生素的小鹿。生素总是那么安静,一双眼湿漉漉,像蒙着雾气的湖。他把生素养在身边,每天跟她说话。
可是生素已经死了,她在某一天突然开始踩踏自己的影子,发了狂一般。陆云荒只好将她关进黑暗的小屋,她的鸣声那么凄厉直刺进云里,并拒绝了所有的饮食,到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生素走的那天彤云密布,拇指盖大小的雪片纷纷。陆云荒静默直立,任大雪覆盖生素的尸骨。
生素的死将陆云荒抛回到孤独里,那鹿或许不愿意陪伴他,于是用死亡来抗争。总之陆云荒就是这么想的,他那么痛苦那么内疚,像被人揉皱了心,破开许多小口。
他架起锅,把鹿肉煮了,只加一点盐。他向来对吃食不讲究,常年吃着白水煮肉煮菜也不腻。蒸汽飘起来,触到他的身体,结成晶莹的水滴。太冷了啊,他的皮肤那么冷,想要适应这里的生活,就要把自己变的和千年寒一样冷。日出日落好些年,最好让心脏都变成跳动的冰块儿。
吃过了饭,陆云荒开始翻箱倒柜,找他十七岁那年来到千年寒时穿的那套衣服。有位老人已经在屋后的竹林等了他好久。
“可我只想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