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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断云微渡

红木药柜上的一格抽屉被重重地合上,抽屉上铜制的圆环小把手摆晃了几下。夏甘草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蓦然腾起的一小股燥热烦闷的气流,在身体里四处乱窜,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下手里的小秤。“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小芩也看出夏甘草有些异样。

“好。”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干不了活,索性出去走走,抬起头抱歉地一笑,“齐主任要是来帮我说一声。”

“快去吧,有我呢。”小芩赶她。

在商场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正打算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外头不知不觉间竟下起了雨,雨滴淅淅沥沥往下落,又顺着路边的沟渠悄无声息地隐匿了。夏甘草探出头望了望,这时候正赶下班的钟点,来来回回的出租车上都是客满,有些瑟瑟地搓了搓手,想了想,还是冲进了雨幕里。

清凉的雨丝被风卷裹着,星星点点淋在身上,反而像一壶冰水浇至心底,扑灭了连日来的烦躁。

自从酌情酒吧强吻掌掴事件之后,宣椱就像是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见不到也好,夏甘草想,反正到现在为止也想不出要是再碰上他,应该摆出个什么嘴脸。就算自己看不下去他的抑郁,跑去耍宝似的讲并不好笑的冷笑话招惹了他,那也不表示他可以做出强吻这样没品的事来。

想起当日的情景,到现在脸上还是热的,自己这些天的表现也跟魔障了一般,经常性地不自觉走神,连抓药都抓错了两三回,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夏甘草抬头看看路,拐进了商业区附近的一处偏街,这一片是还没来得及拆迁的窝棚,她记得以前走过一次,从这里穿行窄巷倒是比走大路省时多了。这样的地方,似乎在每个城市的商业繁华区边缘都会有,与琳琅满目的高档商业区熙来攘往锦衣华服一街之隔的,是贫穷的都市边缘人,他们或许只是命运乖蹇,无法找到可以支撑体面都市生活的营生。

边走边想的当口,甘草突然间自己的左手像是被一把铁钳夹住了一样,随即一只手将她全身惯起忽地往左首抛去,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整个人被摔进了路边的侧巷,一个趔趄跌坐在地。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遇劫了。

一把开了槽闪着光的小刀,跟一个眼光闪烁面黄肌瘦的男人同时闪进了她的眼睛。夏甘草慌乱地用手撑了两下打算坐起来,结果两只手上都脱了力,身子在雨水里打了个滑,向着更远的地方摔去。

“小姐,不要怕,我没什么恶意。”那人狞笑着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

夏甘草被突然降临的变故吓得完全没了主意,想开口叫救命,声音就像是被压住了似的,嗓子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只要你好好合作,我不会伤害你的。”劫匪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夏甘草喘着气压了压狂奔的心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动了动眼珠。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浸在雨地里:“你要钱是不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扭曲得不成样子。

从刚才这人抓自己的力道来看,力擒劫匪是没戏了,要想脱险只等人来救援,只是这样的雨夜又是这样的深巷,遇救实在太渺茫了,她现在为自己贪近路走僻巷悔得肠子都青了。

劫匪拿着她的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喏,包我已经拿到了,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块儿拿出来。”一双带着淫邪的眼睛在她脸上身上晃来晃去。

“我身上没有。”

“小姐,要好好合作哦。”他最后一个字刚落,刀锋就顺着她脖项间的红绳将红娘子挂坠噌一下挑了出来,蚕丝线瞬时断裂,挂坠落在了雨地里。

“这个不……不可以!”夏甘草伸手去抢,那人见她如此反应,更以为是一件值钱的东西,一把手推开她便要去抓挂坠,夏甘草被推开的一瞬,一瞬间觉得有道熟悉的黑影从巷口一掠而过。

“宣……”只来得及吐出这一个字,口鼻里立刻就灌进了一股作呕的腥味,劫匪正地用手掌捂住不让她发出声音,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说:“再叫,捅死你!”话音还未落,劫匪的身子居然直直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身边突然就多了个身影:“宣椱!”夏甘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高兴看见他。

宣椱一手抓起夏甘草,冷着脸盯着摔在地上的劫匪:“把包还回来!”

劫匪也是个狠辣角色,站起身啐了口唾沫,一手握刀加速朝着宣椱冲过来。宣椱将夏甘草推向巷口,自己却不闪不避,只在两人近在咫尺的一刹,身子向左微侧,右手向上一拳砸在劫匪拿刀的手腕上,左脚一抬狠狠将劫匪向下压。那劫匪竟不甘心,顺势向下一趴,又从裤脚抽出另一把刀,狠命向着宣椱刺去。

夏甘草听见布料破碎的声音,忙着抬手挥去障眼的雨滴。待看清时,劫匪已经被反剪着手跪在地上嗷嗷直叫。宣椱拾了那两把匕首在手:“余老三,你他妈的长点出息好不好?小姑娘都抢,我看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余老三陡然一惊,背过头抬头仔细看了他片刻,忽然怪叫出声:“是,是你。”

宣椱冷笑,松了手脚上的力气说:“滚!”

那余老三仿佛得了赦令一般,向着深巷里三两下就跑没了影。

惊魂甫定,夏甘草慌慌地看着宣椱破裂的裤脚:“你没事吧?”

“没事。”宣椱瞥见夏甘草满脸的泥污,皱了皱眉,俯身将地上的包拾起递过去,“走。”

夏甘草接过包,默默跟在他后头。

一直到把她送到大马路上,宣椱这才转过头说:“我不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顿了顿又说,“以后小心点,这种天气还往桐城最乱的地头里钻,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大还是弱智。”

夏甘草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他向着刚才来的方向又走了回去。等到回过神,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狼狈,回家又怕爸爸担心,直接打了个车就奔了穆璞云家。

“人家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一弱智。”穆璞云手上倒了红花油一边给她揉手臂一边骂。

“反正今天也没事。”

“我靠,你今天这完全是正好被狗血洒到了好不好。你以为每次危在旦夕千钧一发的时候总会来一个人力挽狂澜化险为夷?拍言情片呐你。”说得狠了,加重了力道,揉得夏甘草嘶嘶直叫。

好容易揉完了,夏甘草去拿了罐啤酒喝了起来,刚才躺在雨地里浸足了的寒气到现在也还没散开,激得身上小寒战一个接一个地打。

穆璞云见如此,索性将拖出一箱啤酒,又在冰箱里掏出几盘熟食,拉着甘草一起喝酒。

“那个宣什么,人怎么样?”

夏甘草今天那么一折腾,早就累了,又喝了酒,脑子里有点晕晕的,听了这话心不在焉地说:“他很好看啊。”

“靠,夏甘草你这怎么回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外貌协会的。还‘他很好看啊’,呸,好看算个屁啊?你看他那天在酌情酒吧里干的那档子事儿,那么霸道的男生,你要是真喜欢他,有你受的。”

夏甘草想了想,坦白说:“我没喜欢过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不过他那天亲我,虽然我给了他一巴掌,其实心里也不是那么气,这个算不算?”

穆璞云听得瞠目结舌:“你不是吧。我倒是觉得沈燔比较好,那才是居家过日子的主儿。”

“沈燔也很好啊。”夏甘草点点头。

穆璞云一愣:“那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你别给我搞什么电影桥段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啊。”

夏甘草又灌了一口酒,嘴角稍稍一撇:“你问我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书上说,人有时候会被性格迥异的人吸引,搞不好是真的。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爸对小孩向来是无为而治的,从小就是姐姐管着我,姐姐总是跟我说:我们没有妈妈,所以一定要比普通小孩子都坚强。我一直也没搞懂没妈妈跟更坚强直接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骨子里软的很。”

夏甘草说到这里哧哧傻笑,穆璞云看着她被酒气熏出红晕的脸一时又愣了:“喏,谁也想要坚强点,但是那也是要天赋来着,我装不来,我就是再装得云淡风轻,其实本质上还是个胆小怕事的软脚虾。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那么气势汹汹地吼我,我当时气得要死,换作我是不敢这么对人说话的。今天碰见抢劫的,吓得我魂都没了,上次也是,莫笙宵搂着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我明明看见了,都不敢上去帮姐姐讨个公道,我就是这么没用。”

“莫笙宵有外遇,”穆璞云眉毛一皱,“连你也知道了啊?”

夏甘草虽然有些醉了,也还没糊涂:“就是那天酌情里唱歌的那女的,你也知道?”

“知道,有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那女的叫梅寒岭,驿寄梅花的老板娘,那店还是你姐夫出钱给她开的呢。”

“驿寄梅花的老板娘!你怎么知道的?”夏甘草这下真的傻了。

“桐城的圈子才有多大,就算我不知道,你别忘了我哥那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风月达人,况且这点儿烂事还瞒得住人吗?”穆璞云嗤笑。

“连我都知道,你说你姐姐会不会一点没察觉?放心吧,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瞒着你这么个小白兔呢,”穆璞云拍了拍她的手臂,“叫我说,这事儿呀,你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俩修不成正果的。那女的底子不干净,你姐夫也就是玩玩,你当他傻啊,这种女人怎么可能给弄回家里去。”

或许我真的是后知后觉吧,夏甘草一口气饮下罐里的啤酒,长长的嘘了口气,对姐姐的担心,对姐夫的无奈盘旋在她心里一直纠结。

穆璞云看了她一眼,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好了,你也喝得差不多啦,今天就到这里。我帮你调了洗澡水,是我高价买的西施沐浴秘术。用猪苓香、威录仙、茅霍香、香草、干荷叶各2两,再用甘草、白芷各半斤。研碎,拿3-5两装入疏布袋中,和前面的药材一起煎。我洗了一个月效果果然不错,你也试试吧。”

夏甘草点点头,朝浴室走去,今天真的很累,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宣椱都没有来上班,夏甘草最后一次不死心地推了推他办公室紧锁的门,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心里暗自揣测他没来上班的原因,他那天受的伤似乎不重,是不是伤口感染了呢?想到这里心头歉意陡升,只是自己既没有他电话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平白着急也无处问询,转念又想起平日在医院里,宣椱跟沈燔还算是相熟的,碰见了还会说上几句话,抿了抿嘴,便朝着沈燔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甘草推门进去的时候,沈燔正好没有病人,抬眼看见是她,微诧着说:“甘草?”

“唔。”甘草点点头,想问的话试了几次也没说出口。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沈燔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暗暗奇怪。

“你知道宣椱的电话吗?”甘草鼓起一口气问出来,果然见到沈燔一脸疑惑的表情望向自己,想了想又把那天的事情简略说了说,“我那天忘了说谢谢,而且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了。”

沈燔面色沉了沉:“怎么那么不小心?”转而又笑笑,“宣椱应该没事的,他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向医院告了几天假,不过你要是不放心打个电话去问问也好。”说完,顺手在处方笺上写下一行数字递过去。

夏甘草伸手接过笺条,冲着他微微一笑:“多谢。”

沈燔摆摆手,眼光淡淡地扫过她,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平静:“你那个外星人送的红娘子最近怎么没见你带着了。”

“啊!”夏甘草低头一看,想起来那天在慌乱中好像忘记捡回来了,暗叫一声糟了,“好像那天遇劫的时候弄丢了。”心里懊恼地一塌糊涂,那天忙乱中根本没记起来要去把挂坠拾回来,后来也根本没想起这茬事儿,要不是沈燔此刻问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沈燔见她脸色一片懊恼,反而笑着说:“看你下次碰见外星人怎么交代。”

夏甘草也陪着笑了笑。

回到药房,小芩就拿着张纸凑过来问:“甘草,下周末的郊游你要不要去?”

“去哪里?”夏甘草茫然地应了一句。一心只想着赶紧下了班去遇劫的街道找一找,兴许还能找到。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渺茫,都好几天过去了,就算是不被人拾了去,也早被环卫扫走了。

“城南叠春山啊,院里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组织大家去采药,说是采药,其实也就是去玩儿。”

夏甘草对集体活动一向不是很感冒,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推掉才好,就听见小芩边看着手上的纸边嘀咕:“妈呀,齐主任也去?惨了惨了,这下估计又要被他抓着当苦力了。哗,宣椱居然也要去。”

听见这个名字。突地心念一动,冲着小芩说:“我去。”

小芩点点头,将甘草的名字写着纸上,忽然抬头问:“甘草啊,你是不是失恋了啊?我看你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是吗?”夏甘草充耳不闻,掏出手机,照着沈燔给的号码发了条短信:“那天的事情多谢你了,你腿上的伤好了吗?夏甘草。”

直到晚上睡觉前才收到宣椱的回信,手机上赫然就是一个字:“好。”

夏甘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字,心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跟他道谢很好还是说伤已经好了。不过既然有回应,总好过踢铁板,没话找话地又发了条短信:“没事就好,我那天丢了一个琉璃挂坠在那条街上,你有空的时候能陪我去找找吗?”

消息发出去,自己也觉得要求有些过分了,今天下班的时候本来要一个人去找,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犯了怵,再让自己一个人踏上那片危机四伏的偏街,还真是没有这个勇气。这次消息回来的倒是快,依然就是一个字:“好。”

夏甘草的嘴角微弯了弯,扯开被子就躺下了,晚上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香香甜甜睡了一整夜。

发完短信的隔天,药房里新上了一批药材,齐主任这一天轮休,没有后援,药房里就剩了两个人,一整天都忙得人脚不沾地。下午的时候,小芩又扭扭捏捏跑来说晚上约了人相亲想提前回家打扮,脚上抹油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只剩下甘草一个人前后收拾归拢。好在这差事对她来说反倒是个乐事,满屋药香躞蹀,在鼻端身侧逶迤缠绕,似要将这身上浑浊之气都掩了去。

顺风顺水地一味一味拾掇下来,收到当归的时候甘草顿时一脸惊诧,这次的当归一眼看上去,只觉有一些个头比较小,又抓起一把细看了看,果然也是大大小小掺杂一块,那些小块上甚至还有几个显而易见的虫眼。当归是血中圣药,算是常用药材,药房里每天的耗量也大。甘草想了想,把当归单捡出来放在一边,碰上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收拾的时候就更上了几份心,果然又发现十几味像半夏黄芩这样的常用药也都是好坏掺杂在一起。

甘草虽然心思单纯,医院里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官司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一些。暗暗琢磨,这种事情,谁都绕得过,药房里上药抓药的可怎么也绕不过的,心里有了盘算,也就不动声色,只把有问题的几袋药都堆放在门外。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上次跟宣椱吵架的那位急诊室主任推门进来,脸上笑容可掬,俨然一副慈眉长者的模样。先开始只是跟夏甘草随意寒暄,甘草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边敷衍他,一边手上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是怎么回事啊?”主任在眼光向着门口瞟了无数次,暗示甘草无果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什么?”甘草索性装傻充愣。

“这几袋子药啊,怎么堆在门口,受潮了怎么办?”

“哦,您说这这几个袋子啊。”夏甘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中午齐主任来了一趟,说这几袋子药有点问题,让先拣在一边,等明天院长来了再说。”

“老齐今天不是轮休吗?”果然见着急诊室主任有些急了,从椅子上站起身。

夏甘草耸耸肩:“我就是个小药剂师,主任的事情哪里管得了。”

“老齐有说这些药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不太清楚,您也知道我刚来不久,连药柜里的药都是刚认全。哪能知道有什么问题啊。”夏甘草打着哈哈,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主任拧着眉正要说话,眼光向着门口瞟了眼,顿时噤了声。

夏甘草也好奇,顺着他的眼光一望,正看见宣椱穿着便服双手插在兜里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这两人对视了片刻,急诊室主任一句话没说,抬脚便走。

“他找你麻烦?”宣椱见主任走了,转过头问甘草。

夏甘草用嘴努了努门口那些药:“不是找我的麻烦,是这些药有麻烦。”

宣椱眼光向着那几包药瞥了瞥,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你要找谁吗?”甘草看他这样像是下班之后专程过来的样子。

宣椱点点头:“你不是要去找东西吗?”夏甘草恍然,心情顿时大好。

两人一路一直没说话,夏甘草是拘谨,宣椱是本身就不爱搭理人,哪知刚走出院门,宣椱突然开口问:“他给了你多少钱?”

夏甘草听见这话登时就怒了,只靠着多年教养强压着火气,反问说:“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宣椱见她表情严肃,缓缓开口说:“我开个玩笑。”

夏甘草心说有像你这么不苟言笑开玩笑的吗?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就当是认错了,况且自己还欠着他的情,就三两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说,最后又说:“幸亏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打发他走呢。”

宣椱听了这话,眸子里竟然泛起了一丝笑意:“倒是个有骨气的,我看你平时不声不响,遇见事倒鬼得很,还知道要用齐主任压他。”

夏甘草听了这话气才算是顺了,点点头:“我就是想,以齐主任这样的人品,似乎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上药的日子单拣在齐主任轮休的日子,可见就是要躲着他。他们既然有意躲着齐主任,想必还是有些怕他的。”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我成心把那些药放在门边,任谁一路过,一眼就能看见,就是想看看捣腾药的人究竟是谁。”

“嗯,看见了,然后呢?”

夏甘草不防备他这么问,侧了侧脑袋说:“然后,然后等明天告诉齐主任啊,到院长那里告他一状。”想了想又说:“他应该是看我就是个刚过了实习期的新手,欺负我分辨不出药的好赖,真要是出了事,这些药是过我的手入的柜,我横竖也脱不了干系,正好拿出来晒晒。”

“你倒是不笨,”宣椱说,“不过今晚一过,明天药也就自己变成好药了?”

“他们没钥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既然都能把持进药的渠道,拿一把药房的钥匙又什么难的,想到这里,转身就想往回走。

宣椱伸手一拦:“干什么?难不成你还跑去守一夜不成,刚还觉得你有点聪明,现在倒上赶着跑去干蠢事。”

“你什么意思?”夏甘草气鼓鼓地抬头看他。

“你当他一个小小的急诊室主任就敢做出这种事情么?好坏掺半?这次不过是试探,能绕过人最好,绕不过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刚才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药剂师,你管得了那么多?”

夏甘草听得郁闷非常,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那,那就这么算了不成。”

宣椱不屑地哼了一声:“结果好不就成了,至于是怎么达到这个结果的,你理他。”

夏甘草对这样毫无原则的“结果论”腹诽颇多,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闷闷地走路,宣椱说完这些话也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他走路快,步子也迈得大,甘草加快了步伐才能勉强跟得上。

她跟着宣椱从一家服饰店的后门穿入街巷,走上一条泥泞湿漉的小道,稍一抬脚就有脏水飞溅起来沾上裤脚,夏甘草开始还走得小心翼翼前踌后躇,到后来实在跟宣椱的距离拉得太远,眼见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等自己的意思,也就顾不上鞋面裤腿会蹭上污渍,小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宣椱听见甘草微微喘着气的声音从耳后传过来:“都已经下过雨这么多天了,这条路还这么难走,住这边的人可怎么办?”宣椱头也没回地说:“住这里的人,鞋子一般比路脏。”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一样,话音未落,就有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卷着裤腿光着脚丫,嘴里胡乱叫着奥特曼之类的,保持一个开飞机的架势从两人身侧呼啸而过。此刻虽然是春末夏初,傍晚时分也常常有大风卷过,伴着凉气袭人。夏甘草见这两个孩子连鞋子也不穿,登时就出声叫住了他们,话音甫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那两个孩子面带惊疑地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宣椱也停下步子,脸上浮着半是好笑半是玩味的神情。就着已经昏暗的天光仔细看她,见她一双深瞳微微泛着窘意,下意识地轻咬下唇,暮地心头一动,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像酒一样迷迷蒙蒙地漾开。

“回家穿上鞋再出来玩吧,这样光着脚容易着凉。”夏甘草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语言,临了就只吐出这么一句平淡的白痴话。

小孩子听见居然是这话,又笑嘻嘻置若罔闻地跑开了,宣椱倒是走回到她身边:“走吧。”

甘草点点头,两人继续往深巷里走,一路上心里也暗自嘲笑自己多事,这样的事情自己如何管?就算管,又怎么管得过来?走着走着突然直撞到一个人后背上,夏甘草捂着口鼻一看,却是宣椱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步子,眼睛正望着巷子正前方的一辆白色帕萨特。

巷子本身就不宽,这车就占了一多半,偶尔来往的人侧着身子才能从巷里剩下的空间里挤过去。这样的地界塞进了这样一台车,本身就很不协调,更让甘草纳闷的是不知开车的人是怎么把车丝毫无损地开进小巷里来。

宣椱拧了拧眉,还是迎着那车走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制作考究的灰色小西装,脸上涂着浓浓的彩妆,踩着高跟鞋蹭蹭跑到宣椱面前,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宣椱倒像是没见到这人似的,侧身便要绕过去,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只能出声阻拦:“他已经进了看护病房,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宣椱并不理她,却也没再往前走,只是偏过脸去不看她,又从兜里顺手掏出一颗烟点上。

那女人也看见了甘草,眼里先是闪过一瞥惊疑,然后又有些讪讪地冲着她点了点头。甘草一时猜不透这人跟宣椱的关系,又不方便走,也只能尴尬地站着。

“病危通知都下了三次,我知道他就是撑着一口气在等你。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你去看看他。”这话说的凄婉哀怨,连甘草都听得心里一软。

“有什么好看的?”宣椱沉沉出声,话语中一派疏离。

“他就快要死了啊,你就当是可怜他。”

“可怜?他凭什么让我可怜,你又凭什么让我可怜他。”

“好歹你也叫过我一声妈。”那女人气结,提高了声调喊起来。

“你?”宣椱轻蔑地一挑眉,“配吗?”

“你!”女子听了这话,面上怒容一现,“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是不肯吗?也好,我在车里等你一晚上,不管你去不去,我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说完便决绝地转身,走到车边拉开门坐上去。

宣椱对她这番话置若罔闻,漠然地熄了手上的烟,不侧眼地直直走过那辆车,甘草急忙忙地跟上去,见他脸上一派阴霾,想开口劝解,又想着自己不知道内情,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扯些闲话来分他的心。

“下周末的郊游你也去?我在单子上看见你名字了。”

“嗯,叠春山有几味药材很难得。”

“我还没去过叠春山呢。”甘草听他搭话,更是放开了心往歪了扯,“你是不是还得帮你师傅抓虫子?”

宣椱支应了一声,也不再搭话,只是带着甘草在杂居的窝棚之间穿来穿去,甘草紧紧跟着,就这么走了十分钟,终于在上次遇劫窄巷口停了下来。

“你对这片儿可真熟。”甘草身上微微浸出了层薄汗。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宣椱心不在焉地说。

夏甘草一愕,思维一下子没有转过来:“住这里?”

“窝棚里,”宣椱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刚才的小孩子一样,也不穿鞋在湿地里跑来跑去。”又不等甘草回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电筒递过去:“你去找东西吧。”

甘草茫茫然接过电筒,心里来来去去就只是翻来覆去回味着着宣椱刚才的话,他小时候住这里?住窝棚里?也不穿鞋就在湿地里跑来跑去?又想起刚才的女人,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一股酸酸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拱着心脏,甘草勉强忍着,打开电筒在巷里细细寻找了两次,终于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已经找不到了。

“改天我去问问余老三。”宣椱见她一脸失落,忍不住出声安慰,“只要是掉在这里的东西,都跑不出他的手去。”

甘草点点头,那天遇险的时候宣椱直接就叫出了劫匪的名字,自己当时心里还有些疑惑,既然知道他小时候也是住在这里的,这两个人是旧识倒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似的,宣椱转身就往来时的路上走。甘草依旧静静跟在他后面,眼光循着他起起落落的脚步,在路两边窝棚铁皮房里透出的光线里穿梭,他的侧脸轮廓拧成一塑孤寂的姿态,眼角眉梢溢着些许痛苦的痕迹,裹着刚才说的那些话,像是一块钝钝的石磨时时绞着甘草的情绪,甘草好似为了掩盖什么似的,突然喊了声:“宣椱!”

“怎么?”宣椱停了步子,挑着眉毛疑惑地看着甘草。

临场失语症再度发作,甘草吭叽了半天,才张开嘴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内心很坚强的人,你可以一直做自己认定的事情,也可以完全不去考虑旁人的看法,你活的很自我,我很羡慕你。可是你为什么又老是这样不高兴?”

“你想说什么?”宣椱看着面前这个语焉不详的啰嗦小妞,看她脸颊泛着窘迫的微红,眼里却是一派清澈坚定。

“医院里的那个病人,他快死了,你都不想去看他,我想他一定是很深很深地伤害过你,不过其实很多伤害,也许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或许不能遗忘,但是可以试着淡忘,不然每一次重复想起以往伤害的时候,也就是在一次一次重复痛苦,这是很傻的事情对不对。我想,你其实可以不必这样。”甘草懊恼地发现自己说了一堆全盘混乱的话语,好在宣椱听明白了,甘草这是在劝自己,苦笑着说:“我没事的。”

“刚才那个女人,她是你妈妈?”甘草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出声问他。

宣椱轻哼一声,摇头说:“我妈早死了!”

甘草不妨他答出这样的话来,面色微黯,也沉沉地说:“我妈妈也死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心说这又不是比惨大会,说这个干吗?

宣椱脸上微微显出一点诧异的表情,却也没有多做表示,只是看着夏甘草郑重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还有,那天在酒吧的事情,很抱歉。”

夏甘草一抬头看到宣椱在灯影下的那张侧脸,像剪影一样的画在脑里,她真想冲上去问他:“你还认得我吗?是我啊!我现在还能认出你,你送我的信物,现在还有没有用?”

但那些问题在她的心里绕来绕去,却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夏甘草踩着宣椱影子的心脏部位,就想钻到他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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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为张恨水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是张恨水处于创作鼎盛期的作品。通过描写车夫丁二和与卖唱女王月容的情感纠葛,情节曲折,扣人心弦;挖掘人性,深刻透彻;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刻划,尤为细腻。“夜深沉”原是戏曲《霸王别姬》中“虞姬舞剑”的一段曲牌名,张恨水匠心独运地将这二胡琴曲贯穿小说始终,成为牵系男女主人公悲欢离合的纽带与情节发展的线索。不仅小说的多数场景都是发生在深沉的夜晚,而且小说的基调就是黑沉沉的清冷悲凉。“夜深沉”象征着丁二和与王月容命运的悲惨,揭示着社会的冷酷黑暗,对社会各层嫖赌吃喝玩种种罪恶,极力暴露。于男女间爱嗔贪欢等艳闻趣事,写来尤见细腻。文情相生,情节极紧张热烈,人物各色俱全。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原名心远,恨水是笔名,取南唐李煜词《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张恨水是著名章回小说家,也是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和“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更以作品多产出名,他五十几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是中、长篇章回小说,总字数三千万言,堪称著作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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