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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斋食大佛寺

正当刘祯、飞天张凯旋回朝之际,重庆城通远门城门大开,又有川北的吴友仁派出的快马持露布千里报捷:多年盘踞陕南的元军被逐出汉中,退回省城长安。大夏红巾的势力越过大巴山,控制了富饶的汉中平原。玉珍敕令友仁,严整壁垒,边屯田边备战,于汉中设置征虏都督府,厉兵秣马,等待时机以图中原。旋即,驻守夷陵的天完红巾将领姜珏,拒绝了陈友谅的笼络收买,率军民来归附大夏。玉珍敕令莫仁寿,率军出夔峡,于夷陵设置征蛮都督府。姜珏屯田,以赡国用,仁寿以兵护之,于鄂西各隘口构筑要塞,防备友谅,进退自如。

明玉珍得了四川,民心归附,军威远扬,天下群雄谁敢小觑!远在建康的朱元璋也不得不派出使者来贺,其书略云:

元虏本处沙漠,今反居中原,是冠履倒置也。足下应时而起,居国上游,予居江左,盖有类昔之吴、蜀矣。幸相为唇齿,协心同力,共复中原,事定之日,各守疆宇,特遣使通好,惟足下图之。

对于在东南崛起的朱元璋,玉珍又岂可怠慢。不数日,大夏国使者便登程回访,并带去了玉珍回答朱元璋的国书,其辞略曰:

近者,夷狄运衰,天必降生豪杰,驱逐胡虏,足下应运而兴,目视赤子之涂炭,想亦不忍也。予人马二十万,待时可北出汉中,东下荆楚,不期扫平残虏,以安黎庶,特遣使奉复通好,不敢后约。

中原逐鹿,形势依然板荡不已,玉珍宵衣旰食,百事躬亲自不必说。一日,大夏朝廷例行的朝议散了朝,众大臣走出朝门,纷纷上马打道回府。这时,飞天张紧跟在刘祯身后,笑嘻嘻地请求道:“先生刚才在朝堂上一番宏论,是不是又要同元军打仗了?若有征伐之事,我愿追随先生左右。”

刘祯回头一笑:“天下未安,你小子还愁无仗可打?但目前尚无羽檄报警,众将士暂且休兵歇马,养精蓄锐,今天,你就回家喝酒去吧。”

“喝酒?嘻嘻,一个人喝酒多闷倦呀。”飞天张调皮地耸了耸肩,喜滋滋地相邀道:“今晚我携带一位朋友,想邀先生一道去醉仙楼同饮,先生肯赏脸么?”

“赏脸,赏脸。”刘祯这些天也想微服查访一下市井民情,他一边拐进回府的路口,一边应允道:“近来连月鞍马劳顿,今晚得享一时清福,岂不快哉。”

是夜,市井里华灯初上的时候,飞天张早已携了陈亨,迎候在醉仙楼门前,一身村塾先生打扮的刘祯到来之时,三人便一起上楼,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入座,随便点了几样下酒的菜,便对酌起来。

“我料是哪位贵客光临,原来却是江湖上口碑称颂的陈义士。”刘祯笑盈盈地,以长者口吻道:“你们郎舅二人今日做东,莫非有事求教于我这个村野中的孟冬先生?”

“闲聊,只想闲聊。”飞天张支吾道。

陈亨久慕蜀中孔明的大名,今日得见,他连忙离座施礼道:“先生是蜀中大贤,小侄愚钝,席间还望拎耳教诲。”

刘祯极有酒量,郎舅二人轮番敬酒,他来者不拒。酒助谈兴,三人拉家常,话天下,谈得很是投契,好不其乐融融。其间,话头扯到当年陈亨入川行刺之事,陈亨甚是忏悔不已,他恳请刘祯先生日后能以董狐之笔,记下这段史实以警来者。三人天南地北,正聊得兴高采烈之时,飞天张却忽然一阵唏嘘,露出一脸伤感道:“陈亨哥漂泊江湖多年,好不容易得一团聚。眉娘喜得天天笑在眉梢,张罗着为兄长谋个差事,想从此再不分离,可他还是要走。”

“是你玉珍叔不赏脸?”刘祯问。

“不,玉珍叔说了,他的贴身卫士不多,想让陈亨哥留在他身边,随侍左右。”

刘祯转过头来,问陈亨:“是你不应允?”

陈亨低头道:“嗯。玉珍叔对我兄妹,可说是恩重如山,没齿难忘。但这是御猫之宠,我不可领受。”

“喔,喔,义士有难言之隐。”刘祯沉吟一会,便爽快道:“这有何难,我跟你向叔向大亨说说,你到他的司寇衙门去,随便挑个什么差事,你向叔会拒绝?”

陈亨依然低着头,淡淡地应道:“玉珍叔早跟向叔说过了,是我拒绝了他。”

“这是何故?”刘祯有些不解了。

“一个江湖中人,闲散惯了,受不了官府的约束。”陈亨依然淡淡地应道。

飞天张见话点到症结上了,连忙在桌下踩了刘祯一脚,刘祯会意,一扬脖子饮了一大杯酒,用手抹去胡髭上的酒沫,改口道:“壮士志节,令老夫钦佩!”接着,他反客为主,劝郎舅二人各饮一杯后,又缓缓说道:“二位贤侄也知道,刘祯我本是蜀中一书生,是隐居泸州方山不问世事之人。但圣人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用则出,不用则藏。今幸逢红巾入川,你们玉珍叔称帝蜀中,有用之材,还能藏而不出么?我久闻江湖剑客,有惩恶扬善,扶正除邪之大义,这剑客大义,与儒生兼济独善之说,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陈亨默然。但片刻之后,他仍不改夙愿初衷:“先生乃硕学鸿儒,所言皆经国之道。谅小侄不敢贸然攀附。但先生有所不知,为官者皆士大夫,属朝堂中人,议朝堂中事。而剑客则不同,他们不读书,只习剑术,属江湖草民,议的是草民中事,各有各的人生出发点和最后归宿,两者判若泾渭,是俨然各不相同的。”言罢,陈亨不待别人评说,自己也唏嘘不已。

三人一时无言,正想另提话头,闲聊点别的什么事,忽听得临窗那一边,一桌酒客划拳猜令之后,忽又哗然哄笑起来。一个怪声怪气的鸭公喉咙正在尖叫:

白生生面皮,软溶溶肚皮,碧眼儿得人意。

水里鸳鸯,生时节手儿捏你,熟时节嘴儿啃你……

众酒客一片呜嘘怪叫,推搡出一个妙龄的侑酒女。唱淫曲的是个富家子派头的恶少,他正紧紧搂着侑酒女的纤腰,打着酒嗝在她羞得绯红的粉腮上亲。众酒客怪叫着助兴,哄笑得已是七歪八倒。

刘祯正想呵斥什么,但他话未出口,只见陈亨已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他一闪身,一连踢翻几个酒客,闯进人堆揪住恶少连扇了几个耳光,便把那倒霉的浪荡子狠狠地扔到了墙角。陈亨抽出莫邪剑,想削几个脑袋泄泄愤,飞天张急忙劝阻。此时正好有巡逻的街卒路过,他们闻声也上了酒楼,见张将军在此,不由分说,立即捆了酗酒闹事的恶少,送官按律惩处自不必说。那一旁早已吓得抖抖索索的侑酒女,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凄惶惶地望着陈亨,不住地磕头谢恩。陈亨剑眉紧锁,本想转身而去,但这侑酒少女眉心处一颗显眼的红痣一下吸引了他。他不由定睛细瞧,咦,这姑娘白皮肤,蓝眼睛,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难道她就是……陈亨正愣怔间,飞天张也若有所悟地问道:

“你看这色目姑娘眉心处一颗红痣,年纪也同你说过的那位虬髯饮者失散的女儿差不多。陈亨哥,你不妨问问她,父亲是谁?她是如何沦落来酒楼的?”

一番询问之后,果然,这沦落酒家的色目少女,正是陈亨要寻找的虬髯饮者的亲人。原来,当年红巾攻入重庆府时,乱兵一把火烧了府衙官署,当虬髯饮者冲进火海,居家之处已是一片瓦砾和灰烬,家中唯一的小女儿早已不知去向。他寻找多日不见踪影,绝望之后便同渔舟老伯一道远走播南隐居了。小女儿那天被乱兵冲散,从此流落街头,后来被酒家的老板娘收养。但隐居的孤寂,又使父亲常常在梦中牵挂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独生女,所以那次与陈亨邂逅于赤水河边,他曾凄楚地嘱托这位江湖义士为他打听打听小女儿的下落。酒楼老板娘立在一旁听得分明,她哪里敢强留,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放人走路。

执意要倦游江湖的陈亨,现在又找到了一个谁也不能反对的义举。在刘祯的安排下,将这色目小姑娘女扮男装,乔扮成随行书童,交陈亨送还其父。播南初定,为了沿途平安,行前又去玉珍叔那里领取官防文牒。谁知玉珍叔无意间几句盘问,却引出了中国明教史上一段长期隐而不宣的趣话。

原来,那位隐居播南的虬髯饮者名叫哈米里,他是西域花剌子模的色目人,在成吉思汗的铁骑征服花剌子模的时候,他的祖上便随蒙古军东征西讨,后来到了中原,随屯垦的探马赤军而定居下来。哈米里自幼习汉文,曾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元朝政府的官员,大多是亲贵们的子孙,由科举进入仕途的学子,只能充任官府中的下僚,所以哈米里为官多年,最后也只是重庆府衙中一个从七品的都事。官场的腐败,早已使他厌倦不已。红巾入川,部族中人形成难民潮纷纷北归,但哈米里深谙汉文化,尤其流连这儿钟灵毓秀的大好山水,因此,他像不得志的中国士大夫一样,选择了隐居的归宿,愿将他的余生终老在中国的林泉之下。

哈米里的独生女儿名叫秀娥,她幼时丧母,从小就与父亲相依为命,这次她得人搭救,脱离酒楼卖笑生涯,就要回到父亲身边,自然没有了往日的愁容,不觉又是一个聪明伶俐的碧眼少女了。陈亨将她带到玉珍叔这里,一旁的彭氏见了,也十分怜爱。彭氏说,小秀娥既然拜见过大夏皇帝了,不能就这么寒碜地走,她张罗着要给小秀娥缝制几件新衣裳,让他们父女团聚也体面一些,于是,便留小秀娥在宫中小住几日。

谁知宫中的小明升读子曰诗云困倦了,他走出书房,在水池边的小亭中见到秀娥,便“姐姐,姐姐”地嚷着缠住她要听酒楼小曲。秀娥拗不过,恰逢这天天气晴好,画眉鸟儿也在枝头啁啾,好心情的秀娥便轻舒歌喉,吟唱了一曲《塞鸿秋》: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怎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哟,是谁在唱离别歌呀,好生凄凄惶惶。”刚在宫中侍讲完一段书史的刘祯,陪着玉珍在园里散步,听见这歌声不由感到有些蹊跷。

“是父亲教我唱的,我们部族中的小儿,个个都会唱。”小秀娥依着亭柱,小声回答。

“你父亲的部族,原在塞外很远的地方吗?”玉珍走过去轻声问。

“很远,很远,就是歌里唱的走过无数的山,无数的水,才能望得见的那个地方。”

“有地名吗?”

“有。父亲说,叫花剌子模。”

“你们是波斯人?是摩尼的老乡?”玉珍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碧眼小姑娘抿着嘴,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摩尼?”刘祯也好奇地望着这个小小年纪的碧眼姑娘。

“父亲说,你们红巾供奉的那个神,就住在我们祖父的祖父那个家乡,他的名字叫摩尼。”

“你父亲常给小孩子讲摩尼吗?”刘祯又问。

“我们部族中的老人,都爱讲摩尼的故事。摩尼说,宇宙中有两个神,一个是专做善事的明神,一个是专做恶事的暗魔,明神暗魔互相斗争,最后光明要战胜黑暗。他在祖国传教的时候,第一个国王支持他,他的宗教很快就从波斯传播到了世界各地。但第二个国王反对他,迫害他,把他骗去后,就将他钉死在甘第沙普的城门上了。”

“你看,这小姑娘讲到摩尼,如数家珍。”刘祯含笑夸奖着这个色目少女,接着又问:“小秀娥,你们的摩尼传到中国之后,你知道吗,他已改名换姓了。”

小秀娥摇头。

小明升听得莫名其妙,也傻乎乎地问:“秀娥姐姐说的那人,到我们重庆府来了吗?他是住在哪儿的老头呀?”

刘祯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他瞟了玉珍一眼,又如村塾先生给顽童上课一般,朗声道:“自宋元以来,因摩尼教徒崇尚光明,今已改称明教了。”

“那老头还叫摩尼吗?”小明升还在调皮地纠缠着。

“升儿,他已入乡随俗,改称中国名字了。原先叫摩尼光佛,现在叫普照光佛,不过,他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别名,叫弥勒佛。”对儿子天真的提问,玉珍不敢含糊,他也在一旁认真地解答。

“哦——,知道了,知道了,他就是江水南岸那尊大佛,他住在南岸弹子石那个地方。”小明升嬉闹着,蹦蹦跳跳拉起秀娥,一转眼,又钻到树林后面做游戏去了。

望着两个孩子嬉戏着消失在林下的花丛中,玉珍忽然触动了一桩什么心事,他不由喟然长叹一声,对刘祯问道:

“大夏朝廷,特奉弥勒的诏令颁发下去了吗?”

“已经颁发到各州各县去了。”刘祯应道。

“唉,当年北韩(韩山童)南彭(彭莹玉)共同倡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信徒们夜聚晓散,礼拜的不过是一纸光佛画像,官兵来时,卷了画像就藏匿深山,斋堂也是极简陋的草庵,常常遭官兵焚毁。现在红巾坐了天下,彭祖师倡言的弥勒,自当奉为国教,以供蜀中百姓朝拜,共祈太平。”玉珍沉吟片刻,接着又问:“先生,本周的密日快到了吧?”

“看主公还说密日,现在是公开的国教,密日不密,应当公开地叫礼拜日了。”刘祯身为六卿中的宗伯,职掌礼乐教化之事,对明教中的礼仪也甚熟悉。这一向玉珍连日宵衣旰食,又消瘦了许多,能劝他出去消遣消遣是何其难得。于是,他屈着指头说道:“再过三日就是礼拜日了,主公,一言为定,到时我陪你去,斋食布施,与民同乐!”

玉珍笑着应允了。刘祯一高兴,一脚踢了一颗石子掉落池中,水花溅起,惊得枝头上的那几只画眉鸟儿,也扑簌簌地飞了起来。

三日之后,小秀娥穿上新衣裳,乔装成书童跟随陈亨上路,到播南寻父去了。且说这个礼拜天,玉珍微服简从,带着刘祯一道,径直前往江水南岸礼拜大佛去了。

南岸弹子石大佛寺,是因大夏皇帝诏令邹兴将军在这儿新塑了一尊大石佛而得名,说它是寺院,其实乃是明教徒聚会斋食的一处斋堂。这天来的信众很多,斋堂里已是人头济济,住持僧侣头戴白帽,身着紫袗(宽大的赭红色布袍)。焚香礼佛之后,正领着信徒在吟唱颂辞:

最上明王,普照世界;

救民苦海,恩泽无边。

善众祈忏,诸恶恪戒;

太平乐土,佑我永年!

信众们琅琅吟诵着礼拜的偈语,谁也没有觉察到大夏皇帝就在他们人群之中。刘祯依然是村塾先生的打扮,而玉珍却是粗布短衣牛犊裤,活像山中来的一个朴实的农夫。他头戴一顶竹笠儿,拉下来紧紧盖住了眉棱。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斋堂的动静,低声对刘祯道:

“接下来就该斋食布施了,先生知道吗?明教中人崇尚平等,个个节俭而好施。进入斋堂的人,不管你来自何方,也不管是何身份,大家围桌用餐,皆以兄弟相称,女信徒则称斋姐斋妹。所谓斋食,就是素餐。所谓布施,就是免费用饭。在今天,即使是乞丐经过这里,也欢迎他入座,而且,不允许歧视他。”

“主公,——喔,大兄弟你看,好丰盛的斋食。”刘祯见信徒们上菜端汤,瞥了一眼身着短衣牛犊裤的玉珍,连忙改了称呼:“大兄弟好口福,你看你平素喜欢吃的凉拌野葱,小白菜汤,清炒胡萝卜,还有那柏枝熏烤的烟熏豆腐,样样都齐全。哟,餐桌儿屋里摆不下,已经摆放到山门处了。”

“山门处用餐好哇,那里过往的路人多,我们也好同他们聊聊天。”玉珍起身,携了村塾先生走出斋堂,便在山门处大佛脚下的餐桌边拣了两个座位,同互不相识的斋客们一起用餐了。

斋客们所聊,不过是乡里农桑,江上渔樵,市井中酒楼茶肆的闲话,但玉珍听得津津有味,村塾先生模样的刘祯也不时插上几句。山门处那尊大佛,坐东朝西,滔滔江水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江风徐徐,白帆点点,大佛面对江上风景,似乎在含笑听着远处忽起忽落的渔歌。不时有路上行人也挤进斋客中用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手托瓦钵的行乞者在粥缸中舀了一钵粥,也挤到玉珍身边来了。这乞丐呼呼地喝着热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大佛,一忽儿他眨巴着眼睛很是惊诧,他用手肘拐了拐玉珍,疑问道:

“怎么是这个模样?老哥,你说说,弥勒佛怎么变样了?”

玉珍也埋头喝粥,低声道:“你见过弥勒?兄弟你在哪里见过?”

“在嘉定府。那年我行乞到嘉定九顶山下,那尊弥勒佛好生庄严肃穆,他双目微闭俯视大江,是垂怜众生的王者之尊呵。”这个行乞者周游江湖,看来多少还有些见识。

“此佛非彼佛,此弥勒非彼弥勒呵,彼在王者之尊,此在百姓之亲!兄弟,你仔细瞧瞧,看我说得对也不对?”玉珍仍是低头喝粥,轻声低语。他见那乞丐一时无言,接着又低语道:“你看,这弥勒端坐江边,笑盈盈地面对路人,他左手平放在膝上,右手微微抬起,放在胸侧,中指掐在大拇指上,活像一个跟乡邻拉家常的邻家翁,在屈指计算着油盐柴米过日子的事儿。你看,这大佛头上的横匾上还有一行字呢。”

“普照光佛。哦,此弥勒本名普照光佛!”这乞丐,居然还识得几个字。但他读罢匾额,仍是犯疑:“当今大夏皇帝姓明,红巾不是说‘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么?大夏皇帝就是明王,怎么他的尊容就是邻家翁?”

“皇帝也是明教徒,明教徒最喜欢这样的邻家翁。”玉珍低语着站了起来,他将头上的竹笠儿轻轻地推了推,不由得也拿眼光仔细地端详大佛的尊容,稍顷,他又执拗地低语道:“当年红巾造反,不就是大饥荒逼出来的么?为百姓能吃一口饱饭,辛辛苦苦盘算着过日子,明王就应该是这样的邻家翁!”

那乞丐有些愕然。刘祯挪了挪座位,靠近行乞者问道:“你就是重庆府街头上那位乞措大吧,听说你祖上在大宋朝廷做过官,后来家道败落,子孙竟流落街头做乞丐了。”

“九儒十丐,做乞丐跟读书人也差不多。”那个绰号乞措大的行乞者衣着虽破旧,但还洗得干净,言谈举止却也流露着一股读书人的傲气:“今天我不是来白吃的,刚才我已向斋堂住持捐过几吊钱了。讨之于人,我是乞丐;施之于人,今天我是施主了。”

“斋堂之中,没有乞丐与施主,皇帝跟乞丐在一起,也要称兄道弟呀!”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跛足的胖大和尚立在了众人身后,这时,他一边朗声评说一边拊掌大笑。玉珍回头一看,不觉眼前一亮,哟,这不是阔别多年的布袋僧吗?他怎么来了,难道又要指点迷津?

玉珍不敢失敬,连忙长揖相拜。但不待玉珍开口,这跛足和尚拍着他那布袋般的大肚皮,嘀咕了一句:“收拾乾坤,即收拾布袋。”言罢,便边走边唱道: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

治也布袋,乱也布袋;

收拾布袋,何其自在!

刘祯想追上去,拦住这奇僧攀谈几句,但那跛足的布袋僧早已挤进人群,转眼间,已消失了踪影。

刘祯一回头,又发现刚才那个乞措大听着布袋僧的偈语,似乎已醒悟到了什么,他正在斋堂中悄声嘀咕着,人群里已有异样的眼光投向玉珍。机警的刘祯明白,大夏皇帝不能再流连此处了,于是,他在玉珍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便匆匆出了山门。

江边早有接应的船只,未待斋堂中的众信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船已载着大夏皇帝和宗伯大人,徐徐地扬帆离去了。

返航的船只刚泊重庆城下,未料到又有云南来的快马迎候在此。这是明二将军(万胜)的信使送军中文书来了。玉珍接过文书,拆开封皮,原来是万胜上呈的奏表。原本好心情的玉珍,览毕奏表,却皱起了眉头,他凝思半晌,一言不发。侍立一旁的刘祯知道,去冬玉珍派出三路红巾入滇,远征云南的梁王,但关山悬隔,驿使不通,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信使,难道……他不知此来的滇中消息,是凶是吉?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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