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好几日，萧逸似乎将我忘记在这偏殿之中。既未派人传话，也不曾再次召见。我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见他，但终究心中惶恐。虽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他，但像如今这般，完全不清楚毫无头绪的陷在等待里，也让我不由得焦躁起来。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主动去见他的时候，太后殿中有宫人来传：太后召女程灵觐见。
一时惊悚。
忍不住地想逃。可是，怎么可能逃得了？
狠狠捏了捏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让我被惧意冲的混乱的脑子稍稍清醒。深深呼吸一下，终究还是向来人微微屈膝行礼，跟着走了。
肉体的疼痛能够让人摆脱精神的痛苦，难怪有些人喜欢自虐了。但前提也只是自虐而已，要是换成别人来虐，估计就是身心俱伤了。
起码，我是一点不喜欢被虐的。
一路想着太后会怎么对付我，从长鞭藤条到银针钉板一路想下来，又或者还有什么我完全想象不到或是不忍心去想的恶劣招数，我已经止不住地发抖了。心里乱的发慌，一会希望慢点走慢点走，永远走不到才好，一会又想还是早点到了好吧，早死早超生啊。所幸太后厚道，派了个小轿来接我，要不然我估计自己是没那个力气走的，都是被自己吓得。
好在我心理建设做的算得上迅速，停轿时已可算心灵平静：大不了死在这儿好了。怎么的也比死在萧逸身边要好。（你哪儿来的这种认识？还不都是死！）
明丹为我掀了轿帘：“姑娘，栖凰殿到了。”
栖凰？萧逸的主殿叫翔龙，不知道还有没有叫腾凤的啊？我暗暗想着，莫非我穿到书里来了……
应该是巧合吧！毕竟国号都不一样。
太后看上去和阿兰说的一样，很是慈祥的样子。我不敢多看，只在行礼之后看了一眼，然后就迅速低下头来。只看到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一丝皱纹也无，看不出多大年纪，但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而这个大昭皇朝最为尊贵的女人，此刻居然微笑着与我闲话家常，当然，我是由明丹代答的，所以应该说是与明丹闲话家常，我只要偶尔点头示意我在听便是了。
太后这样的态度……很奇怪。就好像看天气时本来以为会是一番*的，没想到竟是春分和煦，还透着徐徐暖意。
……反而更让人不安。
我是小白没错，但皇宫里大致的规矩体制还是知道的。
按例，皇帝的寝宫妃子是不能留宿的，哪怕是贵妃侍寝之后，也还是会一顶软轿地给抬回到自己宫殿里去。现如今我在翔龙殿里已经住了快十天了，虽然我只是个宫女，不是妃子，而且是住在翔龙殿的偏殿，也算不上违背祖制，可我偏偏不是以宫女的身份留在那里的。萧逸不发话，就让我不清不楚，不尴不尬地呆在那里。我是无所谓，但后宫之中其他人如何想、如何说，那是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的。
也不知太后都听了些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现在把我叫来，我可不会认为她老人家是想跟我一哑巴闲话家常。
但太后似乎真的只想拉拉家常的样子，她与明丹相谈甚欢，一时高兴，又赐了午膳。
我自然不敢与太后同桌吃饭，小心翼翼地站在她后面仔细布菜。于是明丹也就没了用处，太后笑笑说：“都出去吧，有这孩子便够了。”
我只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布菜。
本来以为一国太后吃顿饭，没个满汉全席的规模，也得有个十道八道菜的，没想到居然只有四菜一汤，但又不是简单的四菜一汤。
那汤色泽乳白，香味扑鼻。我给太后盛了一小碗，只看到汤面上漂浮着些许参片般的东西，汤底是切得大小适中、肉骨均匀的肉块，也不知是鸡还是鸭，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美味禽类。四菜之中有鱼有肉有菜，无一不是制作精细，色泽鲜美，卖相俱佳，让人一看便食欲大振。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清蒸的螃蟹，一只一只在盘子里整齐地摆着，连大小都仿佛是差不多的。
给太后盛了汤后，我又在每道菜中每样夹了一点，但在面对螃蟹时，我犯了难——这个，到底要怎么吃？
螃蟹这样难做的东西，我以前从未吃过。前世时家境一般，但爸爸妈妈都很会做饭。虽然都是些家常菜，谈不上精致，但绝对好吃。我很少在外吃饭，不是在家就是在食堂。哪怕是在爸妈离婚之后，我从学校放假回家后的第一顿饭也绝对是三个人在一起吃，即使只是为了我……
“这蟹壳都是剥好了的，揭开就是了。”
什么？
我猛然回神，就看到太后笑吟吟地看着我。一时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我默默将蟹壳揭起，立时就露出了里面嫩白的蟹肉，果然很方便。我真是笨蛋。
仔细将蟹壳取下，又取了小碟，盛了姜醋，一并送到太后面前。强忍着心中酸涩，退到太后身侧，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狠狠闭了闭眼睛：那样好吃的饭菜，爸妈亲手做的饭菜，再也吃不到了吧……
“灵儿，你老实告诉哀家，你与皇上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太后在问我话？
深深呼吸几下，硬逼回眼中的酸涩，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不敢去看太后，我需要时间平复我的异样，于是我转身去找笔墨纸砚。既然太后要问我话，就不可能不备这些东西。果然，不远的小案是一应俱全。我决定写完之后直接拿过去给太后看就好。
恭恭敬敬跪在太后身旁，双手呈上纸张，刚刚将悲伤强行压抑下去的心中一片死静：信不信都好，其实无所谓的。
我从下向上仰望着太后，她眼中是微微的诧异，有毫无感情的冷光一闪而过。
那么，是不信么？
我静静低头，等待即将到来的判决：其实真的无所谓的，最坏不过早死早超生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一只温暖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头顶：“可怜的孩子，一场病下来，不但失了声，连记忆都没有了么？”
我疑惑地抬头，太后脸上是淡淡的怜惜。
太后叹了口气，眼底泛起微微的忧愁：“孩子，哀家知道你委屈。这件事也确是梅妃不对，但是……”太后微微停顿，似在考虑如何措辞，“梅妃的父亲是当朝左相，便是皇上也轻易动他不得，你可明白？”说完又是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但又郑重起来，拉了我的手，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深处是一层为人母者的淡淡忧伤，“孩子，你只要记得，皇上他是待你极好的，有些事情，便是连皇上也不能任意作为的，你可明白。”
心中缓缓地暖起来。这就是母亲吧？无论儿子是怎样的位高权重，英明神武，母亲心中还是会始终牵挂担忧。
所以，即使清楚地知道面前的这位妇人压根不需要我的承诺与保证，我还是郑重地点头。然后重新将手中的纸张呈上：“灵儿日前重病一场，前尘往事已经尽数忘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