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后还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梦境缠绕,微微的压抑微微的不安,总觉得被什么阴影暗暗的笼罩,慢慢的那种压抑不安变成了疼痛苦楚,越来越清晰,才将我从梦境中逼醒,低低呻吟一声。
纱帐外侯着一个身影,听闻响动便一手撩了白纱挂到一旁,露出一张与琉璃一般年岁模样的小丫鬟面孔来:“醒过来了?怎么样?要是痛的厉害的话,我就去叫公子起身过来。”
看看天色,是晨曦初现的光景,一片宁静的清晨。果然皓冉法师的符只能镇我一夜之痛。
“不用叫。”身上的痛楚比昨天才醒来时其实已经好的多了,忍一忍能够承受,那就不要扰人清梦了。
小丫鬟显然喜欢这个答复,笑嘻嘻道:“我叫凤凰。你好像流了不少冷汗,来,我用热水给你擦洗一下。”
凤凰小丫鬟手脚很麻利,也很轻柔,小心的给躺在床上的我擦拭,小心避开伤处,也尽量不挪动我。好一会擦拭完毕,又拿来一只桃木梳来替我轻轻整理头发。
头发一直压在脑后没有留意,这时被她梳动,才发觉短了许多,再拉过来几绺一看,不止短了,这剩下来的部分还有些微熏烧过的痕迹,毛毛糙糙的夹着枯色。气得喃喃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凤凰,你去忙吧,不用梳了。”凤凰,我才是凤凰呢,我涅磐了都!
凤凰看我拉着头发着恼别扭的模样,也能猜到缘由,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等她脚步声走远,我便念动那句烂熟于心的咒语,让精灵玉梳出现在手心。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将头发从脑后全部捋到前面,用尚能自如活动的右手拿着玉梳一下一下轻轻的“修复”。
过了许久,拉过头发再打量,果然见好,添了些温润的水色,顺滑许多。这才略消了气,心里自然又是感谢了精灵领主一番,送给我这个实惠好礼,再一转念,身上还有多处肌肤的烧伤,这却没有办法即刻恢复了。
即使只是简单的梳理头发,也用去我不少气力,虚弱疲累的阖上眼歇息片刻,再睁开眼,蓦然一惊,床边竟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人影。
“你——”看清原来是尘凡,依然是一袭青衫,淡漠的样子,竟让我一下子也发不出火来。
他手上捏着一只小瓶,递向我:“这是九香生肌露,昨天已经给你用过一遍,再抹三回左右,你那些烧伤就该好了。”停了一停,又加一句:“不会留疤。”
我眨巴着眼看那小瓶,再看他。这么灵吗?烦恼一样样都有人来帮我解决?他伸过来的左手,以拇指与中指捏住瓶身,食指上戴了一枚玉斑指,一圈莹润的碧色衬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格外修长优雅。
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接,瓶子落入手心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斜斜错手相交缠的角度,一触即散。连温度都不曾探及,却在一恍神间,教人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那潜伏在深处的温柔。
我又落入片刻的迷茫,一种又悲悯又欢喜的感觉击中胸口。待要回味,待要弄清楚,一切又无声无息的消散了。青衫男子半垂着眸退开数步,道:“煎服的伤药也都全部备好,你只消按时服用,再好好休养,很快便能痊愈。”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待要开口,他却已经极快的闪身出去了。
果真是一个怪脾气,我喃喃道。
这一日再没见他出现,皓冉倒是来监督了一日三遍的药。次日清晨,在外面传来的一阵人声中醒来,听来似乎是皓冉的声音在追问着什么,丫鬟模糊不清的应答,皓冉一阵咬牙切齿的抱怨,脚步往远处跑去了。再安静了一刻,脚步声回转来,最后走进我所在的屋子。
“这家伙,又来这一套不告而别!”皓冉摇着头叹气,在石桌边坐下。
凤凰和琉璃二人乖巧的端进来早茶和点心,一人伺候皓冉,一人拿过来给我一份。
“他——尘凡走了?”我问。
“恩。”皓冉点头应声,转而看看我又道,“你别担心,你的伤药都已经备好份了,琉璃二人会轮番替你煎药。至于尘凡,他向来就这样,想起什么做什么,忽来忽去,行踪不定,再没有哪个人族比他更神秘了!”他言语有些忿忿的,眼睛里却是温和与包容,一眼便能看出尘凡是他极为珍视的一个朋友。
皓冉饮了一口茶,走近来观察:“你气色好像恢复了一些,身上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不得不说,他关心的语气让我很是温暖,眉眼里闪着诚挚,令人对他生有兄长般的信任。不对不对,看他的模样,未必有我的年岁大。当然,我指我的实际年岁。
“能忍住就好,镇痛符能掩盖你对疼痛的知觉,却并不利于你身体的恢复,依照人族医术来治疗休养是最好。”
“谢谢。”我礼貌的道谢。他摆一摆手,我不待他说话便先一步开口,尽量显得很虚心的请教:“你可以教我巫灵术吗?”
皓冉呆了呆:“你是人族呀!”
“你不教人族?”
“不是不教,”皓冉有些无奈的解释,“人族没有巫灵的体质,教了你也学不来啊!”
我不信:“人族也没有巫邪的体质,为什么他们就可以诬陷我有巫邪术?”他们自然是指归来村的村民。
皓冉伸手抚了抚我的发稍,似是联想起我之前受到的虐刑:“那天我在归来村也有耳闻,他们说你以巫邪术救了一个垂死的病人,因为你在施术时用到了病人的血。”
“那是针灸,不是巫邪术!”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分辩。
“针灸?”皓冉凝神想了一会,面露惑色,似是不解。随即道,“针灸是什么我却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的确不会巫邪术。而他们怀疑你,却是因为巫邪族有一种秘术,邪术高强者可以令普通人族受污染,从而令此人隶属巫邪,助他为乱人世。恰巧你救了一个病人,那病源却在村中传染开,以致人心惶恐,才对你逼供施刑……”
巫邪族可令人族受污染——我听得一阵阵恶寒。我知道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我从没有使用过什么巫邪术,原本那个伊离应该也是普通的归来村人族。可是,就在伊离莫名变成我,或者说我莫名变成伊离的时候呢,那会儿发生了什么?伊离为什么会无故失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白之疆?
我摇了摇头,不会,伊离不会受污染,因为我从来也没发觉自己有什么能力近似于巫术的,除了似乎更加体弱,我没发觉有什么与从前不同。
“别担忧,”皓冉安抚一般的拍拍我,微笑,“我既然救你,也会想办法为你洗脱罪名,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便带你回去,设法还你公道,如何,人族小姑娘?”
小姑娘?我瞪他一眼:“小兄弟,你未必就比我年长了。”
他愕然瞅我半晌,忽而哈哈大笑,笑得一双丹凤眼里生生要滴出水来。琉璃和凤凰二人在一旁也是笑得花枝般乱颤。皓冉见我皱了眉,挥挥手让琉璃二人出去了,这才止了笑,道:“我一百二十岁,是不是未必比你年长?”
轮到我瞠目结舌在那里,明明,明明这么年轻的面孔!
却竟然是个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