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出这一句，哥苏蓦然间面色大变，猛将袍袖一挥，顿时我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银色幕布漫天漫地的包拢住。
视线一片茫然中，心底更是一阵惶惑，我说了什么？
有模糊隐约的人声传入耳膜，是哥苏：“……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离苑……嘉蓝王宫招待贵客所在。”
哥苏道：“她就是我邀来的贵客。”
“是吗？”那人似是发出一声冷哼，“领主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嘉蓝王宫邀请贵客如此随便了？连一个身份可疑来历不明的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入住离苑？”
“你知道……”哥苏的声音放的很轻，我渐渐听不清。
另一个声音却没有压低，仍是那样冰冷不带情感的语调：“身为监爵，虽然这些年我没有太多的过问领主你掌管的国事，却也还没有忘记身负何种职责。归来村、白之疆、水精球幻像……不可能我没过问就什么也不知道吧……更何况，你我刚才也亲耳听见她承认了……”
我糊里糊涂的听着，这位自称什么监爵的人，居然对一国之君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说话，还有他的职责，过问国事……难道他的地位还高过了哥苏领主去？他又为什么对哥苏说这样的话？我承认了什么？
“后厉监爵，容我一些时间……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那声音轻飘的怎么也抓不住。
“领主，你不该有这些矛盾……”监爵稍稍放缓了语气，“这些事情出现得很不合理……好，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将灵犀玉梳交给她？”
安静了好一会，让我也屏住了呼吸。就在我以为是听不见哥苏回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他低而清晰的一叹，接下来的声音仍然很轻，但是足够我听见：“当时，我是很有疑虑，想要探究真相，将灵犀玉梳放在她身上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我皱着眉努力消化这几句话的含义，而后厉监爵跟着的一句话轻易帮助我消化了它。
“你是说，利用灵犀玉梳来监控她？”
灵犀玉梳的特别处之一，就是相隔千里亦如眼前，用来作监视之用，可真真妙极。
我呆呆的等着一个肯定的回答或者解释，却久久没有听到，我看不见，也无法得知他们言语之外的交流。慢慢的，只觉得似乎有滞滞的一股涩意，涌上了胸口。
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挥舞着手臂，想要赶走眼前茫然和胸口的不适。可惜我像是置身在一个失去地心引力的空间，才一动，便失去平衡，慌手慌脚的无所依凭，无奈之下只得蜷缩起手脚。这下，空间似乎也随着我的形体缩小了些，似乎有了外力包容托附，便又宁定了些。
我用双臂环抱起自己双膝，警觉的捕捉着耳朵能捕捉到的任何讯息，试图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然而后面我只听见几个不连贯的词字，在他们的对话里。
当年、画像、失踪、魔遗……
不明白。
正疑惑间，忽然又听见了一句清晰的对话，发自第三个人口中，声音温柔轻缓，像是带着笑意说出来，令闻者酥心：“我一直相信你，是没错的，对吗？”
是纳影。
没有来得及想什么，第四个声音又再响起：“纳影国师，领主大人对你的心意，举国谁人不知？你当然该相信。就算有那样一把玄奇的灵犀玉梳，它再特别，也只是供以使用利用的物事，更值得相信的是人的心，不是吗？”
我愣愣的听着这个声音，听着这个也很熟悉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
归来村堂前，意识半昏的我曾听见这把声音说：“……尘凡，这姑娘支撑不住啦，我们快！”在云尖顶的时候，也是这个人体贴温敦的声音，伴随着我一天天养好了伤，由着我白吃白住，由着我时而任性时而脆弱，惹得他无可奈何却总是露着微笑，让我觉得，这个有着一双丹凤美目的男子，是最善良好心的巫灵法师！
皓冉。
他怎么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不是去南边寻我了吗？
往下没有再听到哥苏的应答，似乎，他默认了他们的问话。我静静的抱着腿坐在不知名的空间里，有一些想笑。
他说，我相信。
他说，我不需要验证。
他说，试试看说出来，我总是会帮你的……
于是，我说了一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来不及坦白更多，他便果然帮我，“隔离”出这个世界。
索性隔离了听觉才好呢，隔离去全部知觉，这个样子，算是囚禁呢，是惩罚呢，还是什么？
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哪里出错了？
满心的郁忿，却问不出来一句，或许，王者就是王者，他做什么自然有他的理由，何必向你一一解释？
只是啊，对我这蜉蝣一般的人族女子，犯得着用这些花样么？找这些麻烦，当初就不要救好了。何必在白之疆遇见？何必送回归来村？何必谴乐贵来搭救？何必教我领受一箭之恩？何必，让我对那一把梳子惶惶不安？
灵犀？灵犀哪是轻易能点的！
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像是有许多东西挤在里面嚣张压迫，涨得满满的几乎要爆掉，我只得以手指用力的抵住两边太阳穴，徒劳的与之抗争。
似乎，又是皓冉的声音在说：“皓冉契期已满，今奉师尊遗命，前来王城述职，在此见过哥苏领主！”
哥苏轻轻的“唔”了一声：“不必多礼，皓冉法师今已身为巫灵云系族长，法术高强，哥苏早有耳闻，今后还需多仰仗云巫灵一族同心协力，佑我嘉蓝国民安泰！”
“云巫灵一族，自当听凭领主差遣，竭力尽责！”
那监爵后厉此际忽而插言问话：“皓冉法师来王城述职，却怎么偏偏赶在这等时候？”
皓冉不慌不忙的声音应答：“正要禀告领主，只因前几日皓冉被意外事情耽搁，今天才得以匆匆赶来嘉蓝王城，却还是错过了早会午议，而契期不容拖延，不得已值此晚间觐见领主，还望领主见谅。”
哥苏淡淡道了一声：“无妨。”
后历的声音又再冷冷响起：“如此，便请领主示下，如何处置那伊姓妖女，总不该一直在领主的乾坤袖中呆下去吧？”
又听到“妖女”二字，我心中一紧，头痛倒像是缓了一缓，猛一咬牙，念动咒语，变出了那灵犀玉梳。
捧着梳子，我苦笑了一下开口：“领主大人，真没想到，这把梳子还能用来与你对话，能不能告诉我呢，我现在是在哪里，你们预备怎样待我？”
不一会，果然便听到哥苏的声音：“你在我的乾坤袖中……你的脸色很苍白，不舒服吗？”
我没料到他还会问这样一句，一时微愣，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按住眉心，一句怨责冲口而出：“既然说我是妖女，还关心我做什么呢？”
哥苏不再答话。
我等了半晌，忽尔失笑：“是我错，到现在还试图让你相信我。其实……谁能信谁呢，这个世界我一点也不了解，甚至是我自己……”
松开手，任玉梳落下，空洞的一丝声音也无，不过，这是在他的乾坤袖，也算物归原主了。
头痛得开始耐受不住，后历的几句大声言语嗡嗡的响在耳中像是酷刑，我意识模糊昏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