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十月,崎竹峰正殿后园里,大片大片的红枫像冉冉的火烧云充斥了整个视野。桑燎山的顶峰时时有风吹过,许多枫叶飘舞在半空,扬起一片纷纷洒洒的“红雨”,又如红叶蝶般扇动着翅膀欲殉着夏天残存的温度而去。在这不似人间的画卷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提着长剑在煦煦白日里舞出一片寒光,却丝毫没有杀气。
清时抱臂半倚着一株枫树,红火的枫叶打着旋儿扫过他长长的眉睫徐徐而下露出那双银色的眼眸。
这孩子不简单啊!清时想,银眸闪烁。
经过将近一年的观察,他对莫蝉羽身上的奇特之处感到困惑。表面上这个小师妹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然而细细感受,你会发现她身上积淀着一股世家的气息。
莫蝉羽有时言行举止中会透露出天然的贵气,某些细节之处能够彰显出她良好的教养。她身上的雍容之态只有历经百年积淀的古老世家贵族才能培养的出来,清时体内流有皇室之血,对其中奥妙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纵然他见过形形色色的贵族皇室,莫蝉羽这种悠然的仪态他也只在成年人身上感受到过,孩子太过稚嫩蕴藏不了岁月的沧桑与华贵。
不知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孩子。清时想,这需要足够的权利、财力和地位才能够把一个孩子潜移默化成这样。
清竹只知道莫蝉羽不具有皇室血统,却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更何况他又哪里知道这个小孩儿拥有前世的记忆,在豪门世家被苛刻的教养了二十年才凝炼出这种由内而外深刻到骨髓的气质。
短短一年不到的功夫,《定心诀》居然被她练到了第九层。自从搬进崎竹殿起,莫蝉羽每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练功。虽说由于时间过短的缘故,内力浅薄,根基不稳,但剑招却是练得扎扎实实毫不含糊。当初听师父说了她的一年之约,自己还非常不屑,以为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谁知不知天高地厚的是自己啊!
唇线拉长,勾出自嘲的冷笑。
清时当年凭借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天赋和高于常人的耐力与毅力,花费短短八年时间晋升入第一天,整个桑燎派都震惊了,各个峰主都抢着将自己招为徒。
当时,清时浑身是伤的跪在五峰之首,桑燎派的心脏——回暖殿中。冰凉的玉质地砖微微刺痛着伤口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的腿部,他一动也不敢动的匍匐在地,耳中是几位峰主略带苍老的声音,心底是无法抑制的兴奋。
纵使清时再冷酷,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够进入桑燎派是天下人的梦想,能够进入回暖殿是每一个桑燎弟子的梦想。而他,玉卿,只花费了八年时间就登上了顶峰。
想到以后不会再面对父皇的漠视,兄弟姊妹的欺辱还有下人鄙视的眼神,他不禁捏进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或是怒斥或是嘲讽,四位峰主争得不亦乐呼,都不肯放过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徒弟。
“你以后就是我的二徒弟了。”一句话,十一个字,带着玉石相碰的冰冷质感,轻飘飘的传进了清时的耳中。
玉卿一瞬间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抬了头。
是他!
看着玉阶之上的男子,玉卿的瞳孔猛一收缩,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他见过那名男子,自己夜班苦练剑技的时候曾经见过男子如浮云般的身影以及皎洁月光下几近柔媚的面孔。
玉卿还以为他是派里的师兄,如今见男子一派悠然的最在远处代表着峰主身份的木椅之上,身份昭然若揭。虽然年轻的容貌使得男子在其他峰主身侧显得特别突兀,但他身上有种凌驾于天地之外的气质,似乎连空气流到他的周围也会更加自然顺畅。
男子的话一出口,另外四位峰主皆住了口,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显然,男子的地位很高,甫一开口便一锤定音,连坐在正中的宫主也没有提出反对。玉卿敏锐的察觉到另四位峰主对男子的恭敬之意。
自己拜了一个好师傅。
他想,却没有料到这是他悲惨生活的开端。
拜师的时候,男子坐在藤椅上,安然的受了玉卿的拜师礼,接过拜师茶,男子却没有让他起身。
“我叫双渠,从今日开始就是你的师父。”男子的嗓音很清冷,不时有杯盖划过茶杯的摩擦声,“崎竹殿里的人不多,除了打扫的几个仆从,就只有我们师徒三人。这是你大师兄清竹。”
玉卿抬起头,就看到站在师父身后的少年对自己一笑,下颚微颔,金色的眼眸里满含亲切。
“你以后就叫清时吧。”双渠道。
“谢谢师父赐名。”玉卿连忙叩首,声音激动的微微有些颤抖。
在桑燎派,水天和云天的弟子用的都是本身的名字,只有风天的弟子才有资格拥有字辈,这是一种荣耀,是桑燎派内门弟子的象征。
况且,“清”字辈!玉卿再怎么消息闭塞也知道,除了师父以外的四位峰主正是“清”字辈!
“抬起头来!”
玉卿被双渠猛然拔高了音量的喝声所惊,仰起一张脸,瞬间落进双渠那双深黑的眼中。他全身僵硬着无法动弹,明明是带点诱惑的桃花眼,此刻却散发出汹涌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冲着跪在地的少年逼去。
好强!玉卿咬牙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然而双渠的眼神泛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之意,使他立时坐倒在地,背后冷汗涔涔,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都在隐隐作痛。
“你以为你很强是不是?”
瘫软在地的闪念倔强的抬起头,眼前的男子就像桑燎山一般散发着岿然的气势。他连呼吸都开始微微颤抖,男子的声音还不留情的传入耳中。
“作为你的师父,我自会尽量教导你。但,你须得明白一个道理。”
双渠凝视着玉卿的银眸,一字一顿道。
“一山更比一山高。”
是啊!一山更比一山高。看着远处落叶缤纷间,女孩舞剑的流畅身法,清时知道,比自己更高的山来了。
分明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连剑都拿不稳,一柄剑被她抱在怀中都快赶上她高了,却在短短一年间学会了《定心诀》上的所有剑式,内力也蓄到了第九层。
清时毫不怀疑一个月后的晋级赛莫蝉羽会进入第一天来到自己的面前。
“嫉妒吗?”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清竹问道。
嫉妒?清时摇了摇头。这孩子的天赋之高只能用得天独厚来形容。
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床,事事都要人服侍,还有些刁蛮任性。然而,看着她每日专注练功的模样却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开始时,莫蝉羽还经常会跑来向他们两个师兄讨教问题。说是讨教,倒不如说是讨论,她经常会有些出人意表的想法与独到的见解,往往反倒会令清竹清时二人有茅塞顿开之感,这期间他们的功法也精进了不少。但是莫蝉羽的问题越来越少,剑法却越来越精,如今竟然已经能够达到圆融的境界。
圆融境界啊,清竹惊叹,自己与二师弟达到也没多久。
“你会妒忌?”清时反问道,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就如同他本人一样泛着丝丝寒意。
毫无芥蒂的莞尔一笑,俊逸的容颜如春花绽放。
“怎么可能,我疼她还来不及!”清竹见远处的莫蝉羽已经一个收剑式还剑入鞘,向自己看来,温和的对她招招手。“其实你也非常宠她呢,虽然脸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看的清楚,二师弟每次教导小师妹剑招的时候讲解的都非常仔细,怕她不明白还会不厌其烦的亲自演示。
“清竹师兄!清时师兄!”刚练完剑的莫蝉羽欢叫着跃到二人面前,红扑扑的小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即使看了这么久,两人仍旧会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有几秒的失神。
宠溺的掏出一方水蓝色秀帕,清竹替她擦着脸上的汗珠,又细致的替她将乱发打理整齐。“整天没个型!”他轻斥道,声音却低和温柔。
俏皮的吐吐粉色小舌,莫蝉羽暗道:练武还能有什么型?每次都练得满身是汗。她能不搞的脏兮兮的就不错了。
“过几天师父应当会回来了。”一旁的清时道,百年不变的淡漠神情,连声音也冷的掉冰渣。
“哼!”莫蝉羽不屑的挑挑眉。
老家伙,大半年里见过的次数一只手掰的过来。这么久全都是师兄在指导她武艺,那个什么师父一点用都没有。
将方帕收回怀中,清竹浅浅一笑:“一个月后的晋级赛,师兄等你。”
“好!”莫蝉羽信心满满的应道,脸上流露出笃定的笑容。手下灰衣弟子统一配置的长剑利索的挽了个剑花,利刃上刺目的剑光折射进凤眸中,森森寒意,冷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