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轻轻的转轴拨弦,未成曲调,然已先有情愫的韵味。光阴似弦,往昔的种种,在心底上演时,依旧动人,依旧令人留念。
鱼的记忆只有7秒,然而这真的是一种幸福吗?
一张车票没有起点,它的终点在何方?空虚,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凡尘间,或许那种存在似空气。无知无觉,惨淡到悲哀。没有过去,会有将来吗?想来记忆是神圣的,记载这曾经的悲喜,见证着未来的人生。
来到人世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迎来了多少人的欣喜欢笑。
粉嫩的襁褓中柔软的小小身躯,令我猛然间感受到生命的初始。那么的干净纯粹,爱的结晶是那么神圣而又脆弱。需要爱,它需要爱。是的,生命就是需要爱。
在声声哭喊中,记忆将我指引到那如同发黄的旧照片般的童年。
一切温暖都发生在那座古朴的木屋里。像个朴实无华却时时令我魂牵梦萦的童话。外婆家的木屋在我心里是一座装满糖果,装满幸福的童话城堡。
那条笔直的小巷,挥之不去的是外公牵着高大气派的凤凰牌自行车的背影,不高微胖的身体牵着车,熟练地连蹬几下,骑上了车,一路吹着口哨,座位后面的我欢呼着,紧紧地拽着坐垫底下的弹簧,探过外公的身子眺望着远方。虽然那窄窄的巷子的墙上长满了青苔,头上的天空如量体裁衣后多余的蓝布条,然而它通往的地方叫家。走到巷子尽头,这梦里的城堡的入口,并没有童话中城堡的肃穆华美,静静地守在巷子的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门上坑坑洼洼很不平整,还记得外婆总是站在门槛里边,一边倚靠着门一边和邻居闲聊。一进大门便是厨房,锅碗瓢盆摆放整齐,灶台上有一口很大的铁锅,我和弟弟最爱这口锅,总觉得这锅里一定有什么秘密似的,煮出的饭菜总是特别香,外婆在锅边做饭时,我和弟弟总是闲晃到边上探头探脑。外婆总是带着一口福州腔嚷道:“别在这里,小心被油烫到!”
厨房通往客厅有个玄关的厚厚的木门,听外婆说这是防火门,可是木头怎么防火呢?虽不知道,但总相信它一直保护着家的安全,厚重的像两位门神一样威武神气,小时候总是推不动它,对它总是有些畏惧和信任。
外婆家的厅堂是我最爱的地方,四周的墙壁全是木板,暗沉的色调,高高的天花板让整个厅堂有着大气古朴的气息。中央两张木椅,并不名贵的木头漆上暗红色的油漆,端端正正地坐着。厅堂有另外一个出口,直接通往天井。
十扇双开的与天花板齐高的木门,神圣地守护着厅堂,外面就是天井,一片椭圆形的空地。这座古宅是一座历史很久远的木屋,谁也不晓得它最初的主人和故事了。我们家只是其中一间,椭圆形的楼,住着许许多多人,总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突然来访,外婆总指着他们跟我说这是我们邻居。我至今记不清他们。然而熟悉的身影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
说也奇怪,他们总是把我们这些孩子记得很清楚,每次路过他们的家门口,总会有意外,有时被叫去买瓶醋,有时叼着一个鸡腿出来,有时捧回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有时又帮着拿回几封信件,有时替外婆传话约打麻将的时间。
还记得那天井,每当夏日的夜里,几个老人家就将古老的竹躺椅搬到天井里,一边摇晃着躺椅一边聊起一日的见闻和家常,我和弟弟还有几个同龄的孩子就在天井里玩起了“跑跑抓”,尖叫不断,老人们也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各自说着孙儿的闯祸史,不亦乐乎。抬头看着天井上空散落的星星,不时飞过几只萤火虫,迷离了出神的双眼。
那时,无论春夏秋冬,晚上八九点,门口总会响起豆浆油条的叫卖吆喝声,浓浓的豆浆,香酥诱人的油条,鲜美的海蛎饼,带着甜味的蓬松的碗糕,外酥里嫩的三角糕,浑圆可爱的马蛋,还有一点也不形象的马耳朵。每当这时候,我们总是抱着搪瓷碗飞奔出去,心满意足地飞奔回来,一家人围坐着吃,那些味道记忆犹新。
外婆家“咿咿呀呀”的木楼梯通往楼上的卧房,寒冬凛冽,木屋在瑟瑟发抖,青瓦上的白霜,若隐若现,晶莹洁白。幼小的我,在团团棉衣棉裤中备感温暖。那张巨大的铁床是我最温暖的港湾。寒冬的深夜,巨大的铁床成为我梦的初始。铁的冰冷和坚硬被外婆的层层海绵和棉被拒之身外。那股温暖,如同母亲轻哼的摇篮曲,在夜半的寒冬,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电视沉沉睡去,梦见天使美丽的容颜……清晨的阳光总是从那扇半开着的窗子里溜进来,掀起雪白的蚊帐,落在我的眼睑上,暖暖地挑逗着贪睡的我,惹得我把棉被闷在头上继续呼呼大睡,每天都是在外婆的责备声里不情愿地被拉起来。外婆早已做好了热腾腾的早餐,一碗红心鸡蛋羹,热腾腾的散发着蒸笼清香的馒头,外公总是做起“裁判”,看着我和弟弟谁吃的多就奖励一面他做的小红旗,我总是靠着撒娇拿到了很多。
木屋楼上的小窗,掂着脚尖从那窗口望去,邻家院内的青草在一天天变绿。我在为它鼓劲,对于我而言,它就是春天。春天悄然而至,虽然体弱多病的我,无法通过撒娇脱去厚厚的大衣,然而那种欣喜却如期而至。“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是的,记忆里的春天真美丽。春天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出不了门,但听着雨落在木屋上的软软的声音,从楼上看着屋檐下几只春燕“叽叽喳喳”地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卿卿我我地依偎在一起,总觉得莫名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着,随着身上衣物的减少,终于盼来身轻如燕的夏天。那时的夏日,在记忆中,并不燥热。阳光那么配合,甚至暴风雨也是那么宠溺我们。穿着雨鞋,打着花伞,在一个个泥泞的水坑间奔跑跳跃,尖叫着玩耍……虽然总会被一只大手一把拎起,屁股会被“啪啪”拍两下,语重心长地教育老半天,告诫雨水有多脏,可是我总是那么困惑,扬起小小的脑袋仰望天空,雨水是从白白的云端下来的,怎么会脏呢?或许,孩子的世界永远那么干净而简单。大人总是埋着头看着地上的泥泞与污浊,然而孩子却喜欢扬着头看看洁净无暇的天空。记忆里的夏日没有毒辣的阳光,只有廉价却最美味的冰棍,没有晒黑的担忧,只有踩着脚踏车在江滨大道上飞奔的疯狂。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总是在转季的时候生病。厌倦食物,喊着“我当战士它当枪”,被外婆一口灌下碾成粉末后用水化开的药丸,还未及我的眼泪上场,早已被可怕的苦味所“害”。多少次,在深夜发高烧,外婆和舅母将我搂在怀里直奔医院。舅妈紧紧地将我裹进她的大衣,用体温温暖着我因为生病颤抖的身体,颠簸着的三轮车夫衣裳被风掀起,打着冷战却死命地蹬着,飞奔在夜色里,他们紧张的神情,在我睡眼蒙眬中记忆犹新。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次数太多?我不得而知。只是至今还仍记得他们焦急的面容,满是关爱的目光,温暖的怀抱。
父母在拼搏事业,我虽然没有他们的照料,然而,我身边大大小小的爱将我包围着。木屋的怀里,我满是幸福和满足。童年,充斥着软软的被窝,豆浆油条的叫卖,和春夏秋冬的雨雪风霜。外婆在灯下为我捻药,外公矫健的步伐,弟弟在摇篮中的“咿咿呀呀”。狂风中三轮车夫送病重的我奔赴急诊,舅母清香的怀抱和呢声的轻抚,舅舅忙碌不善言语的爱护……
如今的夜,街上人来人往,却脚步匆匆,汽车烦躁地鸣笛,堵得水泄不通,远光灯闪烁地让我们看不见天上的星星,高大的建筑,霓虹灯五光十色,商店里低音炮刺激着耳膜,撞击着心跳。味蕾却找不到那熟悉的滋味了。超市里冰冷的油条软塌塌的,毫无精神地靠在玻璃柜里,豆浆装在塑料袋里贴着“豆浆”的标签和价格,却喝不出黄豆的味儿。海蛎饼总是找不到海蛎的身影,外壳坚硬,吃起来涩涩的油腻腻的。如今的夏日,即使长假,也不愿意远游甚至出门。总是以骄阳似火为由,宅在电脑前,敲动键盘,在声声按键声中,耗尽光阴,竟也毫不心痛。
木屋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中格格不入,“咿咿呀呀”的楼梯,不结实的瓦片,最终轰然倒下。我童年的记忆也戛然而止。“啪”门重重地关上,我再也进不去了。猛然发现是自己长大了,时间已经夺走我的童年,夺走了曾经的美好,任凭撒娇哭泣,已徒劳……
正如那歌声中“走吧,走吧,人总该学着自己长大”,我长大了,福州这个城市也“长大”了。
我被关在门外,依旧怀念这旋转木马的奇幻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