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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雨漫江汀

小青葱的一声哥,叫的无比顺口,和着屋外的落雷,惊天一击砸在白小三的头盖骨上。

小三受了这一惊,肚里的酒水又翻滚得厉害,瞬时腾升出一股酒气,顺着喉咙往上涌,最终逼出了一个酒嗝,响亮且浑厚。

小青葱听着声回过身,拿眼把小三扫了一遍,抬着下巴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三嗝儿个不停,一时没法答话,对面的崔珏起身接道:“十殿下,他是五殿的人如何不能在这儿,倒是殿下在这里耽搁了数日,不知何时才回去。”

小青葱扭过头,颇委屈道:“哥,你怎的和我如此生分。”

崔珏道:“今非昔比,殿下如今贵为冥主,在下一介判官,自然不可失了礼数。”

小青葱皱着一张脸,扯着崔珏袖子晃一晃,唤了声:“哥~~”话音挑高了半调,透出一丝撒娇的意味。

白三在旁边一耸一耸的打嗝,被这句腻腻歪歪的哥,激出了一身冷汗。

崔珏让小青葱缠得不行,苦笑一下,问道:“父王他,怎么样了?”

小青葱道:“父王身子好的没话说,就是想你,哥,多少年了,五殿就这么好么?你总也不回去看看。”滞了一滞,又加了句:“其实父王早就不怨你了。”

崔珏垂下眼帘,没言语,只提起唇角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

白三冷汗落下去,嗝儿也不打了,站起身来打个圆场:“五殿正值多事之秋,回家省亲的事儿不妨等到夜梵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去,人多热闹么,哈,哈哈。”

小青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从崔珏转到白三,弱水三千变夺命小刀,唰唰的飞过去。

窗外又是一阵雷声轰鸣,崔珏抬眼看看夜色,将袖口从小青葱手里抽出来,道:“夜色已晚,都回去休息吧。”

墙角斜立着两把油纸伞,一把小青葱的,一把崔珏的。小青葱打着伞冲进雨里十分得瑟的转了个圈,对着白三甚挑衅的笑了笑。

白三抱着胳膊歪在门框上,看看斗大的雨滴劈啪砸地,蹭了蹭鼻子,再抬头望天。天上的云浓黑似墨,大团大团的堆在一起,白三幽怨的叹了口气,头顶上忽的就罩上一片竹青伞叶。

白三一怔,扭头去看,崔珏站在他身侧,一身素白的儒衫映上了些许的青,道了句:“一同走罢。”

小青葱的脸被伞檐遮住了瞧不见,只看到一双紫色描金靴顿了顿,掉了个头,鞋尖冲着这边。

白三心里大乐,清了清嗓子,不甚地道的肉麻道:“珏儿~你待我真好~~”那描金靴颇孩子气的跺了跺地,再转回去,踢踏着走开了。

白三眼见着小青葱走远了,往崔珏身旁凑凑,问出了堵在心里的一句话:“珏儿,你怎的也没提过你是十殿下的哥哥?”

崔珏淡淡道:“你从未问过。”

白三被呛了回来犹不死心,又道:“那也不回去看看?十殿下说你爹挺想你呢……”

崔珏举伞的手一紧,眼前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夜。

那时候的记忆不大清晰了,只记得自己刚成年,散落的发用个白玉冠别在头顶,不大适应。大理石地板的寒气一分一毫的浸入骨,跪到后半夜腿已没了知觉,起身时跪倒了三次才站起来。父王暴怒之下摔出的茶杯就碎在一侧,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红肿一片。还有跨出门槛时,父王的一句出去了就再别回来。

雨水沿着伞脊滑下来,崔珏伸手接了,轻叹一声,道:“我只是……不知以何颜面回去见他。”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一大早,白三从床上摸起来,看着屋外一副雨过天放晴,风吹杨柳条的景象时,脑壳子还有些犯懵。

殿墙外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夹杂着人声,嗡嗡隆隆,也听不清说的个甚。

长廊里跑过几个小厮,一个个脸上春guang灿灿的。白三挑了个春风刮得最极致的抓来问话,那小厮喜滋滋道:“白公子还不知晓?殿下的首战告捷,大获全胜!”

一句话,将那春风万千刮上白三的脸,枯木逢春别样红,白小三一瞬之间发了芽,容光那个焕发。

趁着天晴,白三就提着鸟笼子四处溜达。

四喜和啼欢两只还是老样子,白三在罐子里添食儿时四喜居然睁开小豆眼瞅了瞅他。白三蜷指在它脖颈处蹭蹭,四喜咕咕两声。一旁的啼欢看看四喜,再看看白三,瞧准了白三的手指尖下嘴就是一啄。

白三缩手,啼欢炸开了毛护在四喜身前,扯着嗓子啾啾的叫唤,圆溜溜的小身子还不如四喜肥硕。

崔珏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小青葱一尊大佛送回了十殿,小安乐呵的不得了,和白三打招呼时嘴角都带着笑。

麟儿和染春隔三差五就来找找白三,三个人凑做一堆,在桃树下吃吃茶,聊聊天,发发呆。

时间恍如流水,蔫无声息的就过去了许多天。

五殿的雨时下时不下,下了也是绵细小雨,掺和着沙场上传来的频频捷报,真真儿的润物催新绿。

白三被雨阻在屋里出不去,左右没事做,便端着梦回瞧一瞧小夜梵。瞧了十天半个月,终于将这过去的事顺了个门清儿。

夜梵和雅然的故事,恐怕比那东巷口叫卖的蜜糖麻花还要纠结上几成。

小夜梵跟在雅然身后转了几十年,终于甩脱了一身包子肉,修成正果。

夜梵那时初成少年,身量拔高不少,肉又掉得多,小身板不似成年后的肌理匀称,而是个细长条,纤瘦单薄。小时候柔软乱翘的头发也长了,黑黑亮亮的披在身后,远远看去颇有几分现在的风骨。

两年之后,年幼的白二和黑木头也相继出现在夜梵身旁。

再过一年,夜左晗受命出征,一个月后便回来了。

夜梵在殿门口相迎,一双眼睛还没长成如今的丹凤目,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扬,女孩子一般。

夜左晗像小时候那样在夜梵头上摸了摸,指尖有些凉,柔声说了句:“二殿的紫藤花开了,你娘生前最爱此花,你去看看罢。”

夜梵应了他爹的话去了二殿,沉香苑里的紫藤花架上,莫说怒放的花颜,连丝嫩叶都还未抽出来。夜梵愣了愣,猛然回过身,楚江站在他身后,惨白着脸,抖着声音对他说了五个字,你爹去世了。

夜左晗胜了战,却受了重伤,拼着气力挺回了五殿,交代妥当,终究是撒手人寰。

夜梵从二殿折回去,却只能看到昏黑的天幕和满殿的白绫。

各殿的公子走的走散的散,雅然站在殿门口,手里攥着封信函,是父王的亲笔书。信上字迹寥寥,明明白白写着三日后,成人礼,五日后,传位典。

雅然去向夜梵辞行,夜梵站在灵堂前不言不语,一身墨黑的衣衫映着一室白纱,格外刺眼。雅然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直至离去,夜梵都没有回头。

地府不可一日无君,夜梵的登位典礼即日举行。

夜梵自夜左晗去世后一直沉默,不支声也不哭闹,白三在一旁瞅着,总觉得这么憋下去迟早出事。夜梵的一腔悲情酝酿了数日,终于到了火候,在登基典礼那天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登基当天,各殿冥主齐聚在五殿大堂,夜梵着一身红黑锦袍,站于殿首。

历代阎罗登位皆需有仙官主持,仙官呈上阎王印玺,夜梵接过,当着满堂冥主和仙官的面,一把摔下了大殿。

印玺滚下阶梯,砸在地上,咔嚓一声碎了半角。

仙官大惊,上报天庭,玉帝老儿怒,颤着胡须降下一旨罚令。

这道谕旨揣在仙使袖中,从南天门渡到鬼门关,被立在关口的雅然截下。

传旨的仙使抖抖袖子,端着架子劝慰一句:“十殿大公子,这五殿的事儿,你不该管,也管不得,你的传位典也没几天了,府上应该忙得很,还是尽早回去吧。”

雅然躬身拘一个礼,恭声道:“仙使大人,在下位于五殿判官之职,主上有过,乃是做臣下的失职,愿代其受过。”

仙使吃惊不小,看雅然一脸的决绝又不像个说闹的,遂又颠颠的回了凌霄殿,再将此事回呈玉帝。

玉帝气头将消,思虑到地府正值易主之时,阎罗离不得身,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将话收回来面子何在,收不回来地府又怎办。正为难中,仙使气喘吁吁的又揣着谕旨回了殿前,玉帝大喜,顺水推舟将过错推给了雅然,面子在,地府也在。

雅然一个冤大头当得皆大欢喜,被贬入凡间,历劫三世方可归来。

夜梵面上不说,心下愧疚,寡言少语的等了他三世。

从人间走了一遭再回来,高束的发,白洁的衣,那人恭恭敬敬的立在殿堂之下。

夜梵走近了,轻唤了声雅然,伸手去扶。

雅然后撤一步,一拘拜到底,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殿下,臣下不可逾礼。”

夜梵面无表情,收回来的手再没伸过,那一声雅然也再无人叫过。

白三托着腮坐在台阶上,远远看着这两人从别扭到疏离,再从疏离到淡漠,心里五味杂陈。

从梦回爬出来,白三有些脱力,窗外一早下起的雨却也停了。

白三撑开窗,小风带着潮气灌了进来。白三裹了被子对着窗户呆了呆,也浑浑噩噩的睡了。

第二天,半梦半醒间,白三动动身子,觉得冷,将被子扯扯拽到身上,冰凉一片,愈发的冷了。

白三睡眼惺忪的挑开眼皮,朦朦胧胧的在屋里扫一圈,眼角瞟到窗外,怔了怔,撑起身来,闭上眼,再睁开,瞪了一会儿,再闭上睁开,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窗外的雪花似鹅毛,洋洋洒洒飘落而下,顺着风丝儿荡悠进屋,撒在台子上,片刻便融成了冰水。

白三下了地,推门而出,崔珏披着一身毛裘大衣站在门口,一张脸苍白无色,鼻尖被冻得微红。

崔珏唤了声:“小三。”呼出的气凝成白雾,聚成一团,再撕扯着消散。

轻絮雪花漫无边际的往下落,覆了新绿,融了春泥。一切皆失了颜色,唯有铺天盖地的白。

崔珏说:“小三,前线传来了消息,随行的队伍中出了奸细,殿下在帐内遇刺,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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