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奈何桥的石栏上，内心很是惆怅。
这惆怅的原因来源于两个时辰前，我闷在房中刚刚往嘴里撇了一把炒黄豆，便瞧见我弟弟豆芽菜迈着一双小短腿蹭蹭蹭跑进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的告诉了我一个闻者悲伤的消息。
他说的是：“方才我在阎君殿中听见炎一大人与阎君大人议事，说是要将十一阿姊你与黑白无常一道送去阳间干活。”
他挠了挠头回忆了会，又道：“似乎是让阿姊你勾什么黑白无常无法勾回的魂儿……哎哎你莫急着上吊啊，我也听得不甚清你等等啊我听清了再回来给你说。”
豆芽菜急急说了一声便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在八仙桌上抓了把我的炒黄豆塞衣袋子里，还不忘顺手扯走我垫脚用的矮凳，嘟囔了句“咦这不是炎一大人给我做的小凳子嘛”，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才又迈着一双小短腿蹭蹭蹭离开，只留我一人双脚悬空孤独地左右摇摆。
我脖颈上缠了一圈白绫双眼含泪地悬在房梁下，心中半是忧虑半是悲痛。豆芽菜一直跟在阎君身边学着做事，听到的消息想来是不会错的。我晓得炎一大人向来嫌弃我，却不想他竟嫌弃我至这般地步。估摸我在地府混吃混喝两百多年，炎一大人这回是终于忍不了了。
我扯了扯脖子上的白绫跳下来，抹了一把蓄着的一包眼泪，我早已是死人，上个吊不过是我借此表达内心悲愤的惯用手段，顶多吓吓豆芽菜这种小孩子。
其实仔细想想豆芽菜这会去了也是白去，这桩事其实算是八九不离十，我在地府中已无所事事两百年，除了欺负欺负亡魂便是欺负豆芽菜，胆子大一些的时候会欺负欺负好脾气的阎君，炎一大人早想给我找事情做，奈何地府的鬼差们实在太勤快，工作之余还能帮孟婆煮煮汤又或捡拾捡拾忘川河边的垃圾。
这两百年来其实我一直闲得很。
若是旁的差事便罢了，混吃混喝了两百年做什么事都是我该，只是这阳间……实在是去不得。
这事由炎一大人提起，求他既然无果，还不若求求阎君。
我一路小跑至奈何桥，却被孟婆拦下，非让我尝尝她新煮的汤，忘川河万年如一日自桥下流过，河水鲜红，是亡者的鲜血。自古不愿抛却前世记忆而拒绝孟婆汤的亡魂，都会被鬼差由此抛下，受尽忘川河千千万万年的折磨无法投胎。
我盯着顺河漂去的痛苦挣扎的亡魂出神，冷不丁被一只正正从我脚下流过的亡魂吐了口口水。我愣了一下，玩心大起，撸起袖子跳起来。
嘿，真没想到，受了忘川河这般折磨的亡魂还这样的有力气，我掐了个诀捏起冲我吐口水的那只亡魂，使劲儿轮了两圈甩了出去，一手叉腰一手在眉骨出搭了个凉棚，稳稳当当地站在石栏上目送我扔出去的亡魂。
瞧他远去的方向，是阿鼻地狱吧。
飞远的亡魂不知怎的飞到一半突然顿住，转了弯重新跌回忘川河中，我心中正疑惑着，便听到一个低沉严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未经阎君允许便私自处置亡魂，小十一你这些年本事没见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我后背一僵，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冷汗自额头滴下。
我僵着一张脸慢慢转过头，一只手还搭在眉骨处，正正瞧见炎一大人站在奈何桥头，站在他身边的豆芽菜努力地向我挥着手让我看到他。
“十一阿姊我问清楚了，的确是让你去阳间来着。”
我一头从石栏上栽下来。
孟婆将我从地上扶起来，递给我一碗新煮的汤，我茫然地被她扶起，茫然的接过汤碗，茫然地喝了一口，茫然地看着炎一大人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前的身躯。
“味道如何？”他问。我囫囵点了个头。
“正好。”炎一大人阴测测一笑：“就当是为你践行。”
我一口汤水喷出来。
我将汤碗递还给一旁笑眯眯的孟婆，抹了一把被汤水呛出的眼泪，苦兮兮道：“大人，你晓得我是离火之魄吧？”
他点了个头。
“我阴气过重修为又低，一但离开这冥界便会吸引众多妖魔鬼怪，被吃的渣渣都不剩。”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炎一大人的腿，拼尽我这两百年的演戏功底，哭道：“您这是要我十一的命啊！”
头顶上一阵沉默，我自小用这招对付阎君，万中从无一次失手。炎一大人这么久不说话，想必是妥协了吧？
不想下一刻后衣领一紧，我被炎一大人提着后衣领生生剥离他的腿。他提起我，这个高度正好能让我与他平视，也正好能让他瞧见我硬生生挤出的几滴眼泪。
只是看来这招并非适用于任何人，比如炎一大人。他依旧不为所动，提着我如同提着一颗白菜。
“地府里的诸位都很忙，阳间的事只能派小十一你这鸡肋般的鬼差去了，若是完成不了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就别回冥界了。”
我心里希望的火焰在炎一大人漆黑深幽的双眸中一点点小下去。
“打个商量。”我试图将手搭上他的肩，营造出一种商量的氛围，奈何手脚太短，试了几次都无果，只得悻悻地垂下胳膊，任由炎一大人提溜着我。
“冥界的事我来做，您还是派阴气不那么重的同僚去吧。”
“没得商量。”炎一大人抓着我的衣领让我转了个圈，我背对着他，面前便是奈何桥的另一端，连接着阳世的那一端。
无数的亡魂自奈何桥端出现，由冥灯与鬼差牵引着，排列有序地走过奈何桥，皆忍不住好奇的抬头观望着被人提溜着的狼狈的我。
我心里小小的希望的火苗，“噗”地一下全灭了。
屁股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即身体飞了出去，身后远远传来炎一大人的声音：“本想好好为你践行，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小十一你一路好走。”我转头一看，屁股上硕大一个脚印，罪魁祸首毫无歉意地稳当当站在桥头，身边的豆芽菜依依不舍地冲我挥舞着小手绢。
身边突然出现的漩涡带着飓风卷来了豆芽菜鼓足劲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地狱里的各位都是鬼，鬼做事会有多和善，十一阿姊你认真你就输了。”
面前渐渐出现陌生的来自阳间的光，带着浓烈的要鬼命的阳气，我在阳间与阴间接口的漩涡中晕头转向，心想，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