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府派来的人将一箱金银摆在与之不趁的竹屋里时,清儿与我都愣了一下。
她皱眉,小心翼翼地颤声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那人叹口气,将这五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原是清儿离开后的第二日,郡王便吩咐人准备了些钱财,又派了一小支人前往东山,想将刘煜赎回。但谁知前不久郡王初来毅城时,曾派人前往东山缴过一次匪,便是季卿玄的那次。
虽说因不知对方根基而大败,但毕竟是郡王府,对东山那帮盗匪也是给予了不小的重创。那些人一直对淳郡王府怀恨在心,又怎的能放过这个羞辱对方的好机会。
先是将前来商议的人杀了,又要抢这些钱财。
在外等候的人见情况不对,携了金银便往山下逃,被东山的盗匪一路追杀,王府的那些人被杀的杀,伤的伤,虽被抢了一半的金银,但还是有一半被拼死带了回来。
淳郡王背对着那箱染了血的金银,看都未看一眼,只摆了摆手。
这般,剩下的那一半金银,便到了这里。
淳郡王他直接派人将剩下的这些金银送至清儿家中,其意不言而喻。
王府派来的人没有给清儿拒绝的机会,说只是奉命行事,强要了那块玉佩,便留下金银扬长而去。清儿姑娘愣愣的看着那一箱金银。
她盯着那金银一宿,没甚么表情,也无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瞧着它,屋子里沉寂的有点可怖,我不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天色未亮,她便换了一身素衣,清减了许多的身子更显单薄。她在袖中藏了一把精致的剪刀,便头也不回的去了郡王府。
此番没有季卿玄的玉佩,守门人便对她不如之前客气,生生将她拦在门外。
清儿面容不见一丝意外,大抵早已料到今次会是这番情景。她顿了顿,向后退了几步,在郡王府门口的台阶上,突然跪了下来。
“民女沈妍清来求王爷慈悲,救我夫君刘氏一命!”
她高喊一声,随即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时,额头已有献血渗出。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
她此番动作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我想到她或许会再来郡王府求助,东山强盗肆虐,百姓们忍气吞声,能助她一二的唯有管制这一带的王府,她再无别的可以求助的地方。
我晓得人被逼至绝境时,常常会做出与自身性情不符的出人意料的事,这条规律适用于天地六道所有的生物。
阎君大人曾给我讲过个故事,说是一个女子生的很是美丽,有人贪恋她的容貌便将她丈夫害死。那女子一没有哭哭啼啼二没有报官伸冤,因那人有些权势,报不报官都没什么分别。她什么也没做,安静随那人走了。同村的人皆骂她不守妇道,但谁也未曾想到新娘子的她在大婚之夜趁着新郎喝的酩酊大醉时,抽出袖中一直藏着的小剪刀对其一招致命,而她看着死透的仇人,释然的笑笑,便毫无留恋将那把小剪刀扎入自己的喉咙,保全了自己的名节。
那女子在发生这些事前,乃是个生性善良柔若无骨的女子。她这样的举动是所有人不曾料到的,她会做的事情。
她死后那剪刀也随在身上,阎君大人晓得她的遭遇,也感慨她下手甚是决断剪刀也甚是锋利,留她帮忙规整生死簿,她如今在阎君大人身边做事做的风生水起,是修正生死簿的一把好手。
可见一切皆有可能,人死之前万万料不到自己还会做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因此之前当清儿姑娘亮出那把小剪刀并藏在袖中时,我心有戚戚的抖了一下。
我以为她会带着那把小剪刀冲上东山与那帮劫匪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依她那小身板,届时谁拼死谁都未可知,不过以她如今情境,被悲愤逼上东山实在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可当她携着一把剪刀奔向王府时我愣了一下,当她扑通一声跪在王府门口时我完全愣住。
现实显得我很是没见过世面。
两位守门的大哥便是比我见过世面的多,清儿姑娘这一番动作,他二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站的挺直。
这条巷子鲜有人来,更没有人来搭理她,她却是在喊了那一声磕了几个头后,便垂眼一声不吭的跪在门前。
我百无聊赖地蹲在她身后的房檐上,看她一跪便是几个时辰。
我死了太久,在黄泉驻留了太久,竟是渐渐忘了生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忘记自己生前所想的事情与所做的事情。若我生而为人,碰上清儿姑娘这种事,我会怎么做。
我想,那我肯定是不会像清儿姑娘这样一声不吭地跪着,我会喊呀,像清儿姑娘方才喊的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喊,直到府内的人被我吵得头疼,忍无可忍出来见我为止。又或者,用钱财打点守门大哥,劳烦他进去通报,反正是他家的钱财,我也没甚心疼的。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赖,瞧着清儿姑娘也愈发觉着她实在老实。
她又跪了两日。
许是因为在她梦境中的原因,我在这里察觉不到天气变化前的预兆,直到被一场大雨浇的湿透才察觉,身边早已没有身为乌鸦的鸟的同类存在,唯有我一只鸟蹲在屋檐上,显得很是孤苦伶仃。
不过起码我面前还有清儿姑娘一人陪我淋着雨。我拍了拍翅膀,觉着有点沉,好容易移到屋檐下,缩在角落继续瞧着安静跪在门口的清儿姑娘。
我想她再这般跪下去,这一双腿非废了不可。
大门过了许久终于开了一条缝,管家皱眉看着她似是不忍,挥了挥手道:“你走吧姑娘,我家王爷该做的都已做,实在是救不出他。”
我算了算时间,如今就算救出刘煜,怕也只是腐尸一副,不知清儿姑娘她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是想到,又何必还在这里苦苦哀求。
清儿不为所动,只是又伏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
有血混着雨水在她磕过的地方晕染开来,她脸色苍白,神情却是平静,透着执拗。
管家叹口气,却是关上了门。
我蹲在屋檐下,清儿却是跪在雨地里。这场雨下的没完没了,她似乎浑然不觉,执着地跪在雨地里。
若是她等不来她想要的结果,她当如何?就这么一直跪着?
我抖抖羽毛,心里很是感慨。
第三日雨还是没有停,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清儿的情境实在是狼狈,雨水如连接的线一般自她身上落下,黑发紧紧贴在脖颈,以手支地,脸上是大片大片的水泽,不知是雨水或是泪水。
她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大约已是撑不住了。
她身体突然一晃,我晓得她若是想活着,便是无法继续这般跪在这里,她消瘦的身体早已是极限。
清儿显然比我更清楚,她稳了稳身形,看着紧闭朱门,凄然一笑。她终于有了动作,颤巍巍地自袖中抽出那把剪刀,她盯着那把小巧的剪刀,脸上尽是绝望,她凄声笑道:“煜哥,是清儿无能救不出你,我对不住你在先,又无法救出你在后,实是无颜在存活于世上。”
她眼睛一闭,决然地将那把剪刀向自己扎去。
我大惊,原来她备了剪刀,竟是为这般!
我正欲飞上前去,却突见一只手握住将要扎去她喉中的剪刀,生生将它拦住。我顿住,看见清儿身前蹲着的,那个自从离开竹屋再没出现过的季卿玄,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在关键时刻阻止了她。
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