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树后,探了个头观察形势。刘煜被我方才一推,如今已经是挺直地站在清儿身后。他伸出右手就要搭到清儿的肩上,手举到半空握了握又放下来。清儿她依旧伏在墓碑上哭的凄惨,丝毫不觉身后多了一人。
我叹口气,他这样犹豫不定,看得我都替他心急。
“你怎的站在这里?”身旁冷不丁传来炎一大人的声音,我一惊,转身看过去,不晓得炎一大人何时进来的,也不晓得他何时已经稳当地站在我身旁。我这才发觉周身环境变了一番模样,也不见漫天的黄沙,当是炎一大人使了法子改变了清儿梦境。
他负手立于我身旁,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刘煜二人,转眼看向我,挑了挑眉:“偷窥?”
大人他脸上甚少有别的表情,这两百年来我看他冷着一张脸已经看惯,他生的确实难得的好看,然这些年我看着看着也练得多少能把持得住。
只是他方才微微的一挑眉甚是罕见,竟比阎君大人还要多了些风流,我心口突的一跳,脸上一烫,忙别开目光,一手扶着身边树干,一手心有戚戚地按住心口。
我不自然地盯着地上的小石子,干笑道:“我……我不过是观察一下情势……哈哈……观察情势……”
大人他没有说话,站在我身边同我一起观察情势,他大剌剌地站在那里,躲也不晓得躲一下。
我瞅了瞅不远处的刘煜,又看了看身旁没什么遮蔽的炎一大人,犹豫着伸手比划了半晌,挑捡了他的一个袖角小心捏住,往我这边拉了拉,直至确信刘煜他看不见我也看不见炎一大人才放开他的袖角。
我抬头问他:“大人您怎的也进来了?”
“妖魔有食人梦境的本事,你如今以真身呆在这里,我怕你一个不小心让他们吃了去。”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勾回刘煜魂魄本是我的事儿,如今却让炎一大人跟我至此,真是惭愧惭愧。
我再转过头看向刘煜时,却发现他已然站在了清儿姑娘的跟前,而她也看到了刘煜,也不再伏着,而是站起身与刘煜面面相对。
我观察了会刘煜的神情,他如今一张面皮上的表情算得上复杂,悲伤有之,欣喜有之,留恋亦有之。
我两眼盯着那张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内心细细揣测,觉着他欣喜之情较悲伤之情多些,得出这么个结果,让我不由轻松一阵又感慨一阵。
我叹口气颇为感慨:“他明明是这般想见到清儿,方才却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定,这些坠于情网的凡人的心思,果然不是我们这些为鬼魂的可以揣度的。”
我叹完气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炎一大人,却见大人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置可否。
我嘿嘿笑了一笑,继续观察面前那二人。
清儿站起身,手扶在墓碑上头,她惊异地盯着面前完好无损的刘煜,眼神惊讶有之欣喜有之悔恨亦有之,我又瞅了会,却觉得她似乎在紧张,清儿她不确定地看了眼墓碑,又看看面前好端端站着的刘煜,颤巍巍地喊了声“煜哥。”
刘煜不自然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你不必觉着惊讶,如今你在梦中,但我却是真实的。”
清儿眉头紧皱,握着墓碑的手关节发白。
刘煜上前一步,手掌细细摩擦着自己的墓碑,他盯着自己镌刻清晰的名字,叹口气:“我的肉体已经死去,灵魂却是放不下你。”他抬头,定定看着清儿:“清儿,我是怨恨着你的。”
清儿一慌,上前一步伸出左手似想拉住刘煜,手却不晓得为何到了半空又犹豫着落了下来,她神情哀恸,又唤了声:“煜哥……”
刘煜看着清儿落下的那只手,神情颇有些惋惜,我想他是希望清儿能拉住他,倒不是能证明些什么,而是他如今能站在这里,他这一生,能实实在在碰触到清儿的机会,也就只剩这一次了。
他苦笑一声:“你自小只唤我煜哥,我却听得你唤那人为玄郎。”他摇摇头,似是说给清儿听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早已变心,我已经知晓,只是你一直不愿面对。”
清儿神情慌张,她摇头想解释什么,奈何开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煜一张脸愈发黯然。
清儿如今态度说明一切,我看着这样的刘煜,很是觉得同情,他这一世,除了得了清儿“煜哥”一声称呼和相伴十几年的淡如水的日子,似乎也是什么都不曾自她身边得到了。
我抬头瞅瞅炎一大人,试着为刘煜求情:“他滞留阳世这般久,回去定是要在地府受罚,只是大人你看他如今何其可怜,不如省了那些刑罚,直接让他轮回如何?”
炎一大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也觉着他可怜,可总有人要入地府,他不入他的地府,便由十一你代劳如何?”
我心肝儿一颤,忙收起同情之色,正色道:“地府自有地府的规矩,他自己种的果,自由他来承受,十一我绝不会坏了地府的规矩。”
炎一大人好笑的看着我:“你说的很对。”
我抹了一把头上虚汗,开玩笑,他受罚顶多挨上个十年百年,便能顺利再入轮回,我代替他去,怕是会被曾经开罪过的鬼差折腾地元神不保。
我在地府这百年,唯一做的扎实的事,便是捉弄欺负各处的鬼差。
再回头瞧时,却看见清儿她哭的伤心,她以手抚面,眼泪却是自指缝中流出,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滑下来。她低着头不愿面对刘煜,声音断断续续。
“我晓得这是在梦里,现实中我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到你……煜哥,我只是悔恨……恨那日不该惹你生气,不然也不会……”
她哭腔严重,刘煜不忍地皱了皱眉,我瞧他如今的样子,心里明白一路上我与他说的关乎他不知晓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他那时虽不言语,但其实听了进去,也细细想了。
他抬手,似是想要拭去清儿脸上的泪水,然抬起的手却是在半空停了半晌,又重重的放了下来,在身侧紧捏成拳。
他沉默了一下,生生扯出一个笑容:“那日的事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平白惹了那两个盗匪,得了那样个结果,却累得你受了那样多的苦。”
刘煜这话不错,清儿他虽这几月养在王府中,精神却是瞧着不如往日在竹屋中好,她对死去的刘煜心怀愧疚,内心悔恨,季卿玄对她的好她让她推辞不能,却又无法接受这般变心的自己。这样的忧思,并非王府的锦衣玉食能够补偿。
阴差阳错走了岔路,那便是再也不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