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时近年关
寒冬腊月,北国冰封万里,飞雪飘渺无形,路途坎坷,行人渐少。
向来以敢于直谏闻名于世的京房,此刻正在魏郡担任郡守,兢兢业业的执行他的考绩条例,全然不知一场足以让他家毁人亡的祸端朝夕便至。
京房下放地方,已经等同与贬黜,长安城的许多达官贵人已经忘记了这么一个存在,但是,中书令石显却一直对京房的大恩大德铭记在心,隐而不发,只因时机未到,前些时日,京房的岳父张博因为所做之事东窗事发,被下狱治罪,众所周知,京房与张博过从甚密,再加上两人的翁婿关系,元帝一道谕旨,又把京房从魏郡招回了长安。
初闻谕旨降临,京房还以为元帝回心转意,召他回京主持考绩条例的具体事宜,哪知道却等来了罪诏一条,看那诏书中的意思,张博已经被抓了,不言而喻,其中中书令石显自然出力不少,直到今日,京房方才彻底明白他的授业恩师为何在临死之前对他讳莫如深,只说而立之年必有一大灾,如今观来,可不正是大灾大罪?
大冷天的赶路,即便是坐在马车之中,京房还是感觉浑身不适,当然,与身体上的不爽比起来,内心的惶恐才是真正的来源。
中央官员与郡国诸侯所属交往过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张博获罪入狱,只怕牵连之下,他京房的脑袋也难保,遍观满朝,能为他京房说话,而又说的上话的人寥寥无几,与友相比,京房的敌为数众多,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之,哪个不想京房万劫不复?
正是想到这点,京房才恐慌莫名,他还年轻,还没到看破红尘、置生死于度外的境界,他的事业还没有真正开始,他不愿死在一场无心之过上。
长安城内的张博已经在严刑之下悉数交待了,这下子京房果真危险了,要知道京房虽然果断的停止了与张博的往来,也没把那代写的书信交出去,可京房随意泄漏朝廷机密这项罪责是摆脱不了的。
京房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多嘴,尤其是对家里人,那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同那滔滔洪水,连绵不绝,更绝的是,他往往把在朝堂之上的不如意说与张博听。
张博是个什么人?野心之辈,知晓京房的这个弱点,他每次都是顺着京房的意思,火上添油,由此套的不少朝廷内幕,其实说实话那内幕也没有多大干系,还没有到影响汉室存亡的那地步。
只是这道义上的事情,一旦站不住脚,那你在朝堂之上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如今的京房就是这个样子。
忧心忡忡的京房也不知道如今的长安城内还有一个人为他的生死冒雪奔波,这个人在史丹的都尉府门前通禀之后,便在门房的带领下,直入内室。
“学生见过老师”甫一进门,王莽便躬身行礼。
手持宣纸的老人神色不动,几个呼吸之后方才说道:“免礼,自去寻座。”
王莽神情恭顺,应了声诺之后坐在了下首的位置,眼见老人的眼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向自己,王莽也不以为意,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个地方。
等到王莽数到一千九百九十九的时候,史丹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若不是知晓这是老人家给自己的考验,王莽还真有些沉不住气,眼光,手脚,甚至是呼吸,都不能急促,乱了方寸,要有耐心,这是史丹几年前对王莽说过的话。
如今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了,王莽只得神游天外,用以稳住自己,自从几个月之前与烟雨的那场鱼水之欢之后,王莽便禀告王母,收下烟雨为侍妾,平日里也无须侍候王母,只须照顾好王莽的生活起居便是,烟雨的加入,倒是也张让没了用武之地,幸而王莽劝慰之后,让那老小子前往宣城,购买宣纸的原材料,张让即便心中不愿,可也明白王莽的心意不能违背,一番伤心欲绝的告别之后,忧心忡忡的踏上了路途。
“嗯,屋外寒风肆虐,暴雪突降,巨君你不待在院中,跑到我这里作甚?”又过了一炷香之后,老人家方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巨君是史丹给王莽起的字,巨者,大也,君者,光明磊落之大丈夫也,其中蕴含的意思就是希望王莽能够做一个大大的君子,昂首挺立天地间,老人家的一番苦心王莽能够理解,可是却不能赞同,即便被儒家学派奉为圣人的孔子又如何?他老人家掌权之后还不是公报私仇,抽剑斩了向来与他政见不和的少正卯?由此可见,真正的光明磊落是极为罕见的,即便是有,那也是沧海一粟。
更何况王莽这老小子玩了个灵魂穿越,脑袋中装满了杂七杂八的阴险心思,是万万和光明磊落联系不上的。
此时,老人家终于开了口,王莽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回道:“回先生话,学生此行是为京房而来。”
等的时间久了些,可这番回答还是不急不躁,颇显沉稳风范。
史丹为王莽的沉稳满意,却又为话中的意思疑惑,轻轻的放下宣纸之后,老人家疑惑道:“怎么?你与京房还有干系?”
王莽摇头道:“断无半分干系,只是惜其才。”
这番实打实的实话又博得了史丹的好感,老人家正襟危坐之后说道:“京房此人,才干还是有些的,只是难免有些恃才傲物,一张直来直去的嘴巴更是得罪了无数的人。”
史丹倒是看的透彻,王莽心中暗想,面上恭谨道:“所以学生来求先生保他一命!”
史丹一笑,嘴中道:“巨君你倒是看的起我,不过,若是老夫出面,即便天下人欲取他性命,我也定能护他周全,只是我为何要去救他?”
身为儒家现实派(古文学说)的代表人物,朝中重臣,即便他再谦虚谨慎,可这一番震人心魄的气度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