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青宁喘出一口气,胆怯地打量着墙面。她又听到身后一点动静,她再次慌张地回身,同样的一幕重现,但是有一片衣角留在了墙面以外,印证了她刚才所见并不是幻觉,她反而心定下来,静静看着衣角悄悄缩退到墙面以内。
青宁来到沙发边坐下,平静地问,“爸,是你吗?”她闭上眼睛等着,她听到有个人在她旁边坐下,那是一种久违的感应,她睁开眼,看了过去。她还是愣住了,“爸,我能看到你。”接着她又欣喜得呆了,不知道是真是梦是幻,眼泪流下来,她靠向她父亲的手臂,她看着父亲手搭在自己腕上,她不甚清楚地感觉到了父亲的手,又非常不确定,她缓缓将目光移到她父亲的面庞,“爸,为什么我只能看到你。”
青宁的父亲,尚逸,从察觉到青宁的异样起,就一直审视着青宁,“你能看到我?”
“我也能听到你。”青宁又露出几分欣喜,用力抓扣着父亲的手臂,她明明看到父亲的手肘就在掌中,但手里的感觉却是空的,她委屈得要哭了,“可是我怎么抓不到你。”
尚逸在脸前竖起了一个手指头,跟着,卧室方向传来一个轻微的咳嗽,咳嗽过后,他露出一个舒畅的笑容,“你妈妈经于可以睡个安稳了,我们别吵醒她。”
青宁站了起来,朝卧室跑去,似乎要把妈妈叫起,好跟爸爸见一见。
尚逸的身影挡在了过道前方,对着青宁摇摇头,“她看不到我,我看着她睡的。”他带着不安沉吟着,“你不该看到我的。”他抓着了青宁的手腕,仔细地打量,“我们到屋外去。”他飘到了窗口,“我在楼下等你,你小点声。”他飞出窗口,落到了下方的道路上。
青宁紧跟着也追出窗口,飘落到父亲身旁,尚逸惊诧地看着。青宁却十分兴奋,“这样不好么,再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也没有人能伤害我妈跟我弟,我能保护他们,我可以养他们,我还可以——”忽而她看到眼泪悄悄从父亲眼眶流出。
“这些本该都是我做的,我该看护着你们长大成人,直到你们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也该守护着你们的妈妈,直到人老了头白了。”尚逸说时,远处一个身影蹒跚飘来,尚逸移动身影挡住了青宁,低声嘱咐,“你就装作没看到。”
那身影来到了近旁,“你们家青宁是怎么了?”是一个苍老的妇人的声音说话。
尚逸侧转过来,面向她说,“她情绪不大好,太要强。”而青宁慢慢地踱向一边。
老妪停下身,“还听说你们家青宁不见了,我就不信,这不好好的。”她看着走到一边椅子上独坐的青宁,“可是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也不好。”
“也许是想爸爸了。”尚逸也注视着。
“唉!人鬼殊途啊!”老妪为自己也为邻居叹息,“你就看着她吧,我看看彬彬去。”
老妪是彬彬的奶奶,在七十岁才有了这个孙子,可是不久,她就因病辞世。她身形佝偻,拄着拐杖,飘飘忽忽,却也不费什么工夫就进了楼。
尚逸走回到了女儿身边,“来,我们去个没有熟人的地方。”他带着青宁飘行在树丛和建筑的阴影中,一边说,“碰到熟人,你要装作没看到,碰到陌生人,你就不要搭理,大家都是事不关已、相安无事的。”
东城外的海滨广场空无一人,广场上的照明已降到最低,零零落落地发出寂静的光,海风在上空盘旋,海浪是远近唯一的声响。“爸,你看我。”一束旋风吹来,青宁任由它衷住,随风就来到上空,翩翩飞舞。尚逸在底下跟随。灿烂的笑容又回到了青宁脸上,这样的笑容上一次已经是两年前了。
“你昨天为什么没来?”青宁低头问。
“我也没有那么自由,有时来得了,有时来不了。”尚逸仰着头紧紧盯着,仿佛是跟着一个风筝。
青宁从风中跳出,落回到地面,那束风方向急转,像一束白练飞向广场以外,远处,海面被击中,发出一声脆响,风与海浪都碎了。
青宁停住,“原来你不是一直与我们一起。”原先她还以为父亲一直就在旁边,只是自己没法看到,原来不是,她立时忧伤起来,转而又想到一周前自己独坐崖边,那样的情景父亲还是不看到好,她仰头往夜空转了个遍,忽而意识到父亲可能很快又要离开了,“你马上又要走了?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你是要去哪儿?”
尚逸静默了一会,接着豪爽地笑出来,没有感伤,反而是满是满足快乐的笑容,他就地坐下,一只手无声地拍着身前地面,叫青宁也坐下。“来,闺女。”尚逸欣慰地唤着,“你知道,你现在是跟你爸的鬼魂在一起。”
尚逸一直等着青宁点头,青宁不愿承认,但在父亲的鼓舞下,也只好接受这个,尚逸才继续说下去,“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你跟你妈一样有勇气,可是你比她要历害很多很多,你有很多很多的能量。”
尚逸又静默地看着青宁,青宁也默不作声,只是十分不舍地看着,尚仪笑了笑,慢慢地说,“一个人死了,就变作鬼,而后转世,忘记前世所有。本质上这个世界是不适合鬼魂的,开始有的鬼魂不忍离开这世界,但慢慢发现它不走,它的亲朋好友也就摆脱不它,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也就走了,有一些人本来就是很欣慰离开这世界的,他们里头有的讨厌人生,反而乐得永远在阴世待着。我也是既想看着你们,又怕你们永远摆脱不掉我,不肯开始新生活。你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跟你说了。我每次看到你妈很惟悴,我就非常希望另有个好男人能来照顾她。可是你妈不惜与父母决裂,就是为了要跟我成一个家,她怎么可能还会属意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