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到了同她约定的日子,在帐里,磨蹭许久才出了门,刚挑起帘子,就看见她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束成两个长辫子,垂在胸前,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微微撅起的小嘴和翘起的小鼻子衬托一脸顽皮和精怪之气,同她相识以来,从未自习打量过她的容貌,或许,除了雪薇,自己对别的女子早已失去兴趣,此刻,如此远远看着难得安静的她,亦是一个娇艳美丽的女子。
“相公…看见人家路都走不了?”她看见我之后,堆积起满脸的灿烂微笑,眼神清澈,单纯明亮,朝我挥着手。
我愣了愣,凝视着她的双眼,淡然出许多关心,总觉得暖暖的很舒心,除了记忆深处的额娘,从来不曾有人的微笑如此温暖,即便是雪薇,也没有这样暖的笑。
“相公…”还没有走近,她早已迫不及待的奔了过来,挽住我的胳膊,笑盈盈的唤了一声,不知是方才想的太多,还是心里微微有些触动,竟不自然的别开头,出其不意的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雪薇,哀哀凄凄的望着我们俩。
我推开她的手,皱了皱眉道:“堂心,别这样叫了。”
“今儿我生辰,你都得听我的。”她恍若未闻一般,清了清嗓子,继续笑道:“听好了,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今儿你必须唤我娘子,最好是堂心娘子,第二,我让你做什么,你必须照做,第三,我唤你相公时,必须答应一声!”说完红着脸,娇羞的低着头轻轻靠近我身侧。
从第一见面,她总是步步为营,咄咄逼人的要挟,而出奇的是,我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她的无理要求,关于这一点,我总是对雪薇怀着默默类似于背叛的愧疚。
出了围场,两人牵着马朝南行去,今儿的她,有些异样,总是低着头傻笑,不言不语,忍不住唤了一声:“堂心…”
她扬起头,笑盈盈道:“叫娘子!”
“……娘子…咱们这是去哪?”我无奈问道。
“相公,跟人家走就好,保管你终身难忘!”下巴微微扬起的她,一脸灿烂笑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万事皆在其操控之中。
我点了点头,两人上马扬尘而去,她发疯似的疾驰而行,我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落马。
望着她留下给我的背影,娇小的惹人怜爱,微微有些哀伤,同她笑脸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似乎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女子。
“堂心…娘子…慢点!”我追上她的速度,急急唤道。
“我要飞!”她丝毫不曾理会我的话语,亦不看我,双腿夹紧马肚子,越发的朝前奔去。
“堂心…娘子…”我焦急的大声唤道,追赶着……就这样我追她赶,她终于累了,大口喘气的停在沧州城外。
“相…公…”她大口喘着气,还不忘娇滴滴的唤着我,翻身下马,跑来牵住我的手。
我有些生气,甩开她的手,将两人的马匹拴在马桩上,自径朝城内走去,她小心翼翼的紧跟在我身后,不远亦不近,隔着一步之遥。
“相公,别气嘛,以后不任性了。”
听言,我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置信这话出自她口里,连一想心高气傲十四弟都敢顶撞的她,竟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垂着头,满眼期盼着我的原谅。
“好了…下次别那么快骑马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么?”我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
瞬时,她一扫阴霾,扬起笑盈盈的脸,“嗯…相公最关心人家啦!”
连自小处于深宫的我,都不得不惊叹于她的变化神速,她究竟是如何的人?什么样的遭遇让她有了这样的神色?第一次,我很好奇她的故事。
她柔柔贴贴的挽着我的手,像足了一个小媳妇,全然没有往日的乖张之气,静默的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问道:“堂心…娘子…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明显感觉她身子一滞,却只是一瞬,随即扬起笑脸看着我问道:“相公,你很想知道么?”
不知是幻象还是别的什么,我竟从她眼底看到一丝哀求,一丝无力,更加让我好奇她背后的故事,于是,点了点头。
她又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半天后,方道:“相公,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都是无所不说,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一切…的一切…”
很不习惯她这副摸样,我笑了笑道:“臭妖精,别说的那么好听,也别指望我全信你啊!”
她迅速扬起脸,想说什么,却止住了,看着我半天,才道:“我真的是为你而来的,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
“好了,我五岁的时候就把发誓当饭吃了!”我戏谑道,说完,我恍惚一怔,向来不辞言笑的我,何时同她说话的味儿有些像了…
“人家跟相公不同,人家把发誓当水果吃,相公要知道,女孩子为了保持身形,水果总比饭吃的多!”她一脸狡黠的笑道。
又被她戏弄了,我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两人越过了集市的喧闹处,朝城外走去,我不禁纳闷道:“怎么不逛逛就出城!?”
她只是点了点头,牵着我的手朝前继续走着,看她走的方向,是去念恩寺。
“去念恩寺!?”我不禁叹道。
“对啊!你不是很想来这里么?”她停了停脚步,歪着脑袋一笑。
我定定的看着她,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来着的!?”
她神秘一笑道:“本小姐算命、占卜、星象、八卦、摸骨无所不能,只要掐指一算就会算出来了。”
我斜瞪了她一眼,这才敛住顽皮之态,认真的回道:“央求四福晋问的,别怪她,我只想…只想帮你完成心愿…”
如此的用心良苦,我又能责怪她什么呢?当年,皇阿玛南下途中,路过念恩寺,而额娘在此病重,无法支撑南下,皇阿玛将她留于此处养病,我依依不舍的同她分别,回来时,已是阴阳相隔,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她的叮咛,她的微笑,她的怀抱,一切的一切,都离我远去,只能在记忆里细细回味,只要想到额娘,我就有止不住的泪水,皇阿玛曾下旨,不准我踏进念恩寺,即便是办差路过,亦是远远望一眼,可心内,多么希望来一次,额娘曾经的弥留之地,或许那么还残存着她的一丝香气,还留着她来不及对我说的话。
“相公…”她拽着我的衣袖,焦急的唤道。
我躲了躲她的眼神,触及下巴时,竟是一片冰凉,何时泪水已然模糊,皱了皱眉,怒道:“臭妖精,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枉费爷还答应你…看爷笑话很得意?”
“敏娘娘曾经住过的地方,还维持着原样,我同主持说过了,你进去看一看吧,我在寺外等你!”说完,她默默的转身朝寺院外头的榕树下走去。
我收回目光,看着金闪闪的念恩寺三个大字,举步艰难,脚上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半天后,才走到寺院门口,想伸手去推门,却不料,门自里头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大师立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我。
“施主,老衲恭候已久,这边请!”他并无多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侧的小师傅领着我朝一处的院落走去,主持并未跟来,小师傅带着我到了院落门口,自腰间摸索出钥匙,打开了大锁。
“施主请!”闪身让我进去了,默默的守在门口。
我进了小小的院落,这里纤尘不染,干净的仿佛还有人住一般,房内的布置装扮已见温馨,衣柜里还有额娘留下的丝帕,妆台上还有她的发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来的,只觉的头昏脑中,太阳正值灿然,让人有些眩晕的错觉,恍恍惚惚间,一双大手扶住我肩头,叹道:“施主,节哀吧!”
“多谢方丈慈悲,让我能来一次!”难道方丈能冒着抗旨的罪名,开了院门,心中甚是感激,往日还总嘲笑四哥念经,原来真是如此慈悲为怀。
方丈淡然一笑,指了指寺院门外道:“要谢去谢那个丫头吧!她正正守在寺院十日之久,只为求能让你进来……”说着微微一叹,又道:“虽然是个爱惹事缠人的丫头,倒真是至纯至真的人,世间真是少有,施主可要惜缘啊!”
难怪十几天了,都不曾见过她,原来她……我望着寺院门口的方向,叹息道:“何苦为难自己呢?勉强的不会有结果!”
“呵呵…”方丈微微一笑道:“你爱的,不见得是你欣赏的,你选的,亦不见得是你认为最对的!”
“方丈知道!?”我吃惊道。
“当日很不解为何她如此执拗的帮你,她无法,都跟老衲说了!”叹了叹气道。
“真是个傻瓜!”我皱了皱眉,心里某一处似被牵动了一般,微微有些吃疼,我无法想象,那么趾高气昂的她,如何低声下气的求方丈,烈日当空,她又是如何立在寺外,候着方丈见她一面,疾风暴雨,她又是如何淋过的,只为让我了却心愿……我欠她的太多太多。
“越是聪明的人,做起傻事来就越不可理喻!她坚强的外表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最柔软的心,再复杂的人也有最单纯的东西,那个傻丫头心中的爱情是像水一样纯静的东西,爱情比她的性命还重要……老衲早已置身于红尘之外,亦不敢多加妄论!”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皇上发现了,方丈一切推到我身上便可。”
方丈含笑摇着头,道:“既然能答应那丫头,说辞自然是思量好了,施主且安心!”我略略安心之后,别过方丈,出了念恩寺,迎面看见她焦急的等在树下,来回的走动,双手紧握,见我出来了,皱着的小脸,堆出一片阳光,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