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环的一处不显眼的四合院里,长久地杵着一株看不出年岁的大槐树。树荫繁茂,层层密密的筛滤出点点滴滴的翠绿光斑,染绿了半卧在花圃间的一只小花猫。仿佛是受惊于旁人的窥测,小花猫悠地从槐树阴下窜出来在橙质地阳光下变成了一只小白猫,跃上了屋檐才知道原来是一只小灰猫。
老北京的纹路便如同那些被伐倒的千年古木一般,一圈一圈地层层叠叠,数不清的旮旯里隐藏了这样或那样险恶或纯良的传奇故事。
而在那些来自于出租车司机或者卖鱼蛋大叔里的京城戏言,却总是少不了那些发生于这座古旧地四合院里的种种故事。
大槐树下悠然坐着一个老人,在冬日的阳光下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看着身旁嬉笑的孩童,抑或是轻轻跃上屋檐的小猫,面带微笑。
“角丫,别撵那猫了。”老人摇了摇竹篾编成的扇子,话语里透着三分威严,面容上存着七分微笑。
“是,爷爷。”名叫角丫的小女孩似乎是对这位平日里无比威严的爷爷还是心怀着几分畏惧,连说起话来也带上了几分怯生生的味道。然而就是这种略带忐忑的语气却是惹得这位老人心里十分喜爱。
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对孙女的极其疼爱,而小角丫此刻也是老老实实的从里屋取来了几张宣纸以及一盘小青花碟装的浓郁墨汁。宣纸被小心的展平,静静的铺张在花岗岩质地的光华石桌上,四周用爷爷院子里的鹅卵石压实了。角丫拿笔在那墨汁里沾了沾,惊起了一片浓郁的涟漪,然后用左手卷起了袖子。
时至午后,无论是在那树荫下小憩或者是在残阳下练一手如蛇如龙的好字,都是一件极有味道的事情。
这是小角丫的练字时间。
“角丫,气要平。”
“嗯!”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能够真正的屏息宁静下来自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这位爷爷话仿佛是带着几分魔力,一时间静谧无限。角丫写字十分缓慢,传说中王羲之一字写完之后,能够将笔墨透过了宣纸甚至是在用来写字的桌案都透了过去,曾经有工匠看到王羲之写过的木匾,然后用刀一层层修了进去,却是发现那沁入木头的墨迹在连切掉了三分之后才逐渐淡去。这一切都是讲究的笔墨间的稳意以及缓意,能够在匀速之间下大笔力,也一直都是老人对小角丫的要求。
是桌不高不矮,恰是能够到了小角丫的胸部,这自然是个书写文字的最好距离。角丫临摹了半篇柳体的《玄秘塔碑》,横顿折勾,写得也算是方方正正,虽然由于限于年岁的关系并不能够体现出那种书法里字字存意的境界,却也令人很难想象这居然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笔下的字迹。
中正却又自带锋芒,老人的眼睛一直都随着那些笔迹上下起伏,直到小角丫最后一个字落下,寒风中,他的目光才转向了那位站在院门口不知道已经等候了几时的庄周。
今日里没有雪,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让庄周的肩头上躺了一片残存的秋叶。
小角丫也随着爷爷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却发现这人仿佛是和平时里拜访爷爷的人有些许不同,皱眉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原来是这位青年手里并没有提任何礼物,然而两手空空的一袭黑衣的他站在这雪地里却又是仿佛自带了几分韵味。
就仿佛是雪白宣纸上的淋漓墨字。
感受到朱老的目光,庄周笑了笑,径直抬脚踏进了雪院,来到了大槐树下地那张八风不动的藤椅之前。
庄周知道这间在北京城里看似毫不起眼的院子其实是受到了警卫营,警卫团,和北京卫戍区三重保护,而自己能够如此信手走进来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保卫疏忽的结果。如他所想,其实在那一刻眼神碰撞之时,他已经了解到了这位叱诧共和国多年的老人心中所有的真意。
“给朱老请安了。”庄周向藤椅上的朱老半鞠了一个躬,然后眼神却是落到了旁边铺张着宣纸的石头桌子上。
“好字。”看着石桌上淋漓着的玄秘塔碑碑文,庄周由衷赞道。
“不妨试试手。”老人说,向一旁睁大着眼睛看着地小角丫招了招收。
一旁的小角丫也很是听话的揭起了宣纸,然后在那石桌上重新铺了一片雪白,然后轻轻站到了一旁。虽说是大家之户,然而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依旧是有些怯生。
“好”庄周知道不能推辞,于是干脆毫不犹豫的应声道,走到了石桌前。看着堪堪到他腰部的石桌,庄周笑了笑,却是把脚摆了一个肩膀宽的八字,然后以脚尖为轴心猛的一扭,半蹲了下去,顺手从一旁的笔架上取了一支最粗的狼毫笔。他这姿势却是一个内家拳里的浑圆桩,最讲中正,也是太极和形意拳里的根本所在。庄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闭眼,再猛然睁开,又用了一个道家入静用的斩念法,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是一个深深融入了雪中的黑白字迹。老人看见他这两手桩功,不禁眼睛里也放出了两朵光芒,嘴角挂了一抹微笑,更是轻轻点了点头。
墨沾饱满,藏头,顺笔,中锋而下。庄周握笔极紧,指节隐隐发白,然而无论是手臂还是腕部却都是在每一个转折间灵动无比。当然,深谙太极之道的庄周自然是能够一桩站得稳如磐石,肩膀、胸腹、腿部,竟然是仿佛抱着一根柱子一般没有丝毫的移动。
“篆体......”小角丫喃喃道。
她知道篆体最讲中正,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写得,古人说笔下生花,就是指的那梅花似的篆体一笔一笔灿若花开。
“吁。”深冬里的庄周虽然只是写了两个字,然而却早已是满头大汗。
看到庄周停笔,老人撑着扶手站了起来,细细一看,那纸上淋漓显现却是篆体的“中正”二字。
“方才见这位小妹妹一手柳树写得极为中正,因而晚辈便写下了这么两个字,孟浪了。”庄周微笑道。却是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好!好!”拍着庄周的肩膀,朱老却是连说了两个好字。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那张在冬风里起伏的宣纸,然后猛然掀开。只见那一个一个黑白的墨迹不仅仅是透过了纸背,更是在原本光滑的石板上沁如了一道浓浓的墨迹。
力透纸背!入石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