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其不断地认识自己,不断地校正自己,进而不断地战胜自己。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我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坐,静静地在一隅方寸之中感受时间,感受生命时光的沉重与无情。
钟表嘀嘀嗒嗒,嗒嗒嘀嘀……往复复往复。骤然感到时间的宝贵、人生苦短是在我不惑之年之后;我有时一个人静默下来,竟怀疑先前的那个我不是我,或者说先前的活着的那个我是死去了的我。鲁迅先生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思痛之后的。”置于时间,我觉亦然,只是这“长歌”未免年代那么深那么久远。蓦然感到那分分秒秒嘀嘀嗒嗒流逝掉的,哪里是什么时光?分明就是我的血液我的生命之时,我已不再年轻。现在的我,很惧怕见到年轻人的,我观年轻人不是看性别差异,不是看相貌高低,我看到他们,未曾开口,首先想到的就是几年后或十几年后,真正的天下是属于这些人的。我恐惧自己羡慕他们身上拥有的大好时光与年华,并由此产生悲伤和嫉妒,而这些对于我恰恰是不懂得珍惜早已溜掉了的,过去了的,或者说永远不会再有了的。
上午,同学和妻子一家三口同来拜年,提及远方未归的儿子,同学的妻子忽然说:“你们男人没心没肺的!”竟使我瞠目结舌,自然立时受到同学的出言制止。但我知道他们的孩子刚从南方大雪天气下归来。可我事后却越想越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也很受用,我的确有过一段自虐式的时光,那段日子我恰恰年轻,我在我年轻时光里醉生梦死挥霍自己,我没心没肺地活着,并没有意识到生命时光的无比珍贵与严厉。可惜,我知道的为时已经晚了点了,但总比依然浑浑噩噩和麻木的要好得多,更使我可惜的是我的如当年我般大小的儿子,现在还没有这种警觉、这种意识,而令我束手无策的又是我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段或办法,把我的这种迟来的感触传递给我现在的儿子!是的,我不知道,我不能,我也不会那样去做!这不仅仅是个办法与方式的问题,是我现在还不忍心让儿子过早地掮上这块磐石般沉重的包袱,使之一生都在痛苦中挣扎,那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需要的结果。很多时候,我真愿意普天下之人都一样的没心没肺,那样活着的人就一样的没有欢欣,没有痛苦,没有笑脸,没有眼泪,也没有时间概念。那样岂不是天下人一个样了么?可是,这是办不到的,不可能,也不能够这个样子的。人类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其不断地认识自己,不断地矮正自己,进而不断地战胜自己。
所以,沉思了很长一段时日之后,我放弃了把那种感触传导给儿子的想法和努力,我寄希望于他靠自己的智慧和生活阅历的积累,能够超前于我完成生命时光的把握,进而主导他短暂而漫长的一生。儿子,要知道,当一个冒昧的生命体从朦胧中觉醒过来,并与之周围的芸芸众生喜怒哀乐交合起来的时候,这个生命虽短犹长,才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鲜活,更加富有,更加具有其价值和意义。这一点自古至今如此,在外国如此,在中国如此,在伟人如此,在庸人亦如此。
儿子,今夜是大年初一,你却滞留南方无法与亲人团聚,在欢天喜地中唯缺一个令人牵念的你,你孤独吗?你落寞吗?儿子,所有这些都是暂时的,砥砺方成大器!儿子,明天年就走远了,日出日落,光阴流水,尘世有多少个“年”头,人生又有多少个大好青春!今夜我为你写下这段文字,你是看不到的,但我相信,几年之后,你若看到了它,你一定会蹙紧你的眉头,深深地点头的,而且那个时日的到来必定不会太迟、太晚。
这些日子全家尚好,唯我重感冒开始发烧,无大恙。盼你年后早归。
戊子年正月初一日夜十一时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