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腹便便的安君，是荷城文坛的活跃分子。他满脸的富贵气质和匆匆忙忙的身影，为广大的业余作者和企业界人士所熟悉。外埠每每有什么杂志社的编辑专程莅临或途经荷城，必先和安君见面。所以他家的电话铃声总是不断，茶水和饮料、糕点的开支要占家庭消费很大的比例。据说，安君在近两年内已发表“广告文学”和“形象策划”之类的文稿30多篇，稿费加上广告费回扣累计高达数万元之巨，编辑们特喜欢和他结识，而他本人结识的商界和企业界的人士则更多。荷城大大小小的舞厅卡拉OK厅，还有各类酒家、煲店、火锅馆的老板，都准备和酝酿着高档服务以及殷殷笑意，恭候他随时光临。可以这么说，安君算得上是个有路道的活泛人。
一日，安君相遇瘦骨嶙峋的皮君。安君对皮君说：“都说我有路道，可是我写的东西谁要看？！只是赚点钱财而已，没多大意思。那些篇什吧，作催眠用还不算赖，谁睡眠不好，读读我的作品，保证能睡得着、睡得稳、睡得深。睡眠不佳者的最佳读物哟。我尽管忙忙碌碌，笔耕不息，还是被人戏称为‘文学第三者’，我想想并没有言重，唉……”安君晃晃肥笃笃的大脑门，把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置。
皮君频频点头，坦诚相劝：“安老兄说得有道理呀。那些‘广告文学’我看也没啥生命力。要说为赚钱，现在哪种活计不能生财？比如卖香烟，比如卖馄饨，比如淘旧货，比如钉鞋掌、修雨伞、磨剪刀，比如收购小面值铝币、伟人像章、粮票、国库券，都能得到很高的回报。”皮君满面绯红，醉意朦胧，胃中的酒精开始发挥威力。
安君举杯：“我真想改改写作路子。”脸色尴尬至极。
皮君举杯：“还不如写点通俗文学，那毕竟还是文学。”
酒杯发出悦耳的“砰”声，一“干”而净！
2.
因瘦而得“仙鹤”雅号的皮君，是荷城小有名气的通俗文学作家。他的知名度在省外反而更高些。荷城的个体书店以及街巷书报亭、车站和船埠头的书摊都出售他的著作。近两年来，皮君已发表近百万字的通俗小说。他的大名频频出现在省内外的通俗文学期刊和报纸上。内容嘛，言情的和武打的各占一半。款额不一的汇单每天都会飞抵他家，以致邮递员和邮局的兑款小姐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
一日，皮君相遇西君。皮君邀西君去红玫瑰咖啡屋小坐。
很有点仙骨道风的皮君用小调羹搅动杯中的咖啡：“通俗文学作家？算什么？有人说是文学之娇妾。用得它时，急兮兮的；用过了，就一甩。刚才我路过一个现炒现卖的瓜子摊，发现用来包瓜子的纸页，就是我那本长篇言情小说《爱煞你》，那书页看上去还只是七成新哩。唉，我的名气值几个钱，充其量，只是个卖文小儒。你可能还不知道，最近居然还有读者写信来向我提出抗议——说读了我的书，脑子里尽是些乌七八糟的情景，导致睡觉睡不好，吃安眠药都没有效果——你说说，这能怪我吗？”
西君频频点头，坦诚相劝：“这怎么能怪你呢？当然不能！不过……不过通俗文学初起时，确实令读者耳目一新，如痴如醉。但现在这些作品似乎有点滥了，叫人有点倒胃口了。是不是这个理，还请皮先生赐教。”西君一身西服，举止文雅，说话温和，但有那么点鄙视皮君的大作，还是能让人琢磨出来的。
皮君临窗举起咖啡杯，满面尴尬之色：“我真想改改写作路子。”
西君起身，捧起尚有余温的咖啡杯：“你老兄才华横溢，思路四通八达，还不如写点小小说之类的文章。虽然这种微雕作品篇幅小，收益低一点，但现今读者多，似乎蛮有生命力的，委实是现代人的时尚读品，不访一试哟。”
3.
西君是荷城叫得响的小小说作家，荷城大学的文学沙龙曾多次邀请他介绍创作经验，发行量颇丰的《荷城晚报》副刊还为他开设作品专栏，期期有他的新作。近两年来，西君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小小说500余篇，并有多篇作品获奖或被转载。畅销的名牌刊物《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时常选载他的精短之作以飨读者。向他求教或请他转荐作品的信函真是多得不得了。与此同时，他集邮的爱好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那些热情洋溢的信函或贴有珍贵的纪念邮票，或附有数额不小的回程邮资，这可是集邮爱好者的福音啊。
一日，西君和递君相遇，西君邀递君去温馨茶室喝茶。
西君吃了几粒糖皮花生果，呷了一口紫笋茶，皱起双眉：“小小说算什么呢？小小学是文学之‘小儿科’、‘儿童团’罢了，雕虫小技也，一篇千把字的小小说，大不了三五十元稿费，真可谓‘蝇头小利’。再说，散文和杂文吧，篇幅和小小说差不多，却不因其字数少而遭人鄙视，散文家和杂文家照样极吃香，和别的文学门类平起平坐。究其原因，散文和杂文没有长篇、中篇、短篇之分，而小说却有长、中、短三座大山，属轻量级的小小说只好往后边站。一位专事小小说的作家，要是除了小小说还是小小说，没别的文体的建树，是很难在文坛立足的。”
递君频频点头，坦诚相劝：“也是的。小小说大概难成大气候的，要不，现今的不少权威文学期刊为啥不在比较短小的短篇小说的篇目后面标上‘小小说’的字样？显然是有点不乐意承认‘小小说’嘛。”
西君把半杯茶一饮而尽，尴尬地说：“我真想改改写作路子。”
递君说：“西老兄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写小小说呢？自己束缚自己的手脚。写长一点嘛，比如万把字的短篇小说，三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
4.
说起递君，在荷城文化圈里无人不晓。他的名字气，不仅仅是他爱好鉴赏皮鞋、也特喜欢穿皮鞋和收藏皮鞋所致。重要的是在荷城，最有实力和最具发展前景的专事纯文学的中短篇小说家，便是递君。近两年来，他共写成了16部3万字以上的中篇小说和50余篇5000字以上的短篇小说，公开发表了8部中篇和25个短篇，颇得评论家的赞赏。
一日，递君和伊君相遇。递君邀伊君去白雪冷饮店吃冰淇淋。
递增君用小羹匙舀了些许雪白的冰淇淋，放在嘴里作短暂停留，说：“唉，什么正宗的纯文学，什么不求媚俗，中、短篇小说发表难哪！昨天，我收到一家省级杂志社的来函，称我的那部中篇小说手稿虽然不失新意，但水准在可发与不发之间；还问我有没有热情去联络点广告——如能拉来5000元广告，那部中篇发表就不成问题，否则……真他妈的，中、短篇小说成了‘拉郎配’。要有个美貌的‘广告’女郎，小说才能做得成与读者见面的‘新郎’，哈哈哈！”
伊君频频点头，坦诚相劝：“是呀，现今文坛上怪事多多。不过，以敝人所见，递老兄你也不要‘短期行为’，眼睛不要光盯在杂志上嘛。为什么不可以克服‘浮躁’心态？气魄再大一点噢！”
递君蹬了蹬脚上的新式皮鞋，又去买了两份冰淇淋，叹了一口气：“我真想改改写作路子。”
伊君说：“你索性‘沉’下去，别管那些个短篇、中篇，用它一二年时间，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来，来它一个一鸣惊人！”
5.
服饰总是新潮派头的伊君，是荷城为数不多的专写长篇小说的纯文学大作家。近两年来，他已出版了长篇小说3部，堪称荷城文坛一杰。不久前，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关不住的门》正脱稿。洋洋30万字。为留底稿，光复印就支出复印费240元。想想，“15乘20等于300”的稿纸总共1000多页，每复印一页需3角钱，八折优惠，还少付了60元光景。
一日，伊君相遇奇君。伊君邀奇君去梦思公园小坐。选择了池边一条长石椅，落座。
伊君递给奇君一支牡丹牌香烟。奇君含笑不接，硬是将自己兜里的“中华”递过去一支，并用豪华型打火机为伊君点烟。
伊君吸了一口烟：“写长篇小说的人恐怕算得上是傻瓜蛋了。头发写稀了、写白了，背脊写驼了、写歪了，为点啥？为钱？也为不着。你看我第四部长篇小说的投寄邮资就花了七八十元，还为留底稿用去复印费240元。最近出版社来函了，说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审读了《关不住的门》，感到质量不错，只是年内出版计划已排满，如能自销全数（不能少于7000册），则可以添额考虑。天哪，我又不是大款，哪有这个能力？如定价20元至25元一册，则要先垫进10多万元。唉，长篇小说好比‘免崽子’、‘龟孙子’，弄不懂、弄不懂呀。”
奇君频频点头，坦诚慰之：“也是的，也是的，怎么会东西越长气越短呢？我看噢，现在大家的生活节奏快，没有太多的时间用在长篇小说的赏读上——更何况，你的小说太严肃、太纯粹，如果是你家的‘门’关不住，管别人什么事？如果是别人家的‘门’关不住，又管你什么事？所以说最好不要去管那些‘关门’或‘闭门’的事，那太累人。即使读者时间宽绰，他们也喜欢搞点有盼头、有刺激、有回味的活动。你说，对不对噢？”
伊君用手指掸掸新风衣上的几片细碎落叶，说：“唉，到这个份上了，我真想改改写作路子。”言溢尴尬之意。
奇君扔掉烟蒂：“还是多为自己的健康着想吧，名声实在是很空虚的事情，过眼云烟嘛。现在经济文化生活还是蛮活跃、蛮丰富的。浏览报纸上的信息，参与、参与各种‘征文’啦、‘竞赛’啦，既能提高生活的品位，又能增加可观的经济收益，何乐而不为呢？！”
6.
奇君在荷城文坛算得上是一位“智多星”。他精力充沛，思路敏捷，每每出言奇警。早些年，他操练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相声、连环画脚本等，几乎都有是在操练得有点眉目、可望上个档次的时候便“熄火”了。所以说，他还谈不上发表了什么作品。两年前他的一篇短篇小说涉嫌“抄袭”、“剽窃”，引起一场风波后，他便正式停止文学作品的操练。不知从何时起，他热情高涨地关注起报刊上有关“知识大赛”、“有奖征联”、“企业名称竞猜”、“广告语征集”和“新产品名称征稿”等竞赛活动。频频参加，频频获得成功——小到获一张纪念卡，大至奖金3000元。而且技巧越来越娴熟，门槛越来越精，手气越来越好。最使他骄傲的是，在一次“家居常识征文”大赛中，他的一篇题为《怎样使用抽水马桶》的应用文，名列获奖名单榜首，收到一张2800元的高额汇款单。”
一日，奇君相遇安君。奇君邀安君去他那栋装修一新的豪宅侃谈。
奇君从阿里斯顿大冰箱里取出一瓶橙子汁递给客人。安君称牙疼婉言谢拒。奇君便独自消受冷饮。
奇君叹了一口气：“都说我是‘智多星’，聪明过人。但是我的文学劳作的艺术性实在是天知道，与文学结缘甚浅，不过是作些文字游戏而已。想写张申请书参加市作家协会，被文化圈里的人嗤笑。真是文学的局外人呵。彷徨啊，徘徊啊，唉……还真有点不甘心呀！”
安君频频点头，坦诚相劝：“也是的，也是的。你那些东西，鸡零狗碎的，提也提不起，合也合不拢。汗水滴落地，看不出个结晶来。最好的精神劳动，既能留下文字，越长越好，不仅有署名权，而且收入又丰厚。现在写文章，稿酬参差不一，标准大不一样呵。1000字的文稿，有的报刊只发10元，有的报刊300元，甚至1000元，可谓出手大方哟。”
奇君喝完冰镇橙子汁，把空瓶往窗外一扔，满脸尴尬的神情：“真想改改写作路子。”
安君摇晃着肥笃笃的大脑门：“奇老兄的想法我支持。丢掉那些无所作为的坛坛罐罐，抛弃那些投机取巧的心思，来点实的活的套路。要实在、要活络嘛，还是去为发展企业文化出点力，作点贡献吧。再说，这种力气不会白出的，报酬往往不菲，稿费拿了还可以拿‘广告费回扣’。不过，真要这么干，不‘瘦’掉几斤肉那是不成的。其它暂且不说，单说那个广告费或赞助费不是那么好弄得来的。要从那些精明的经理们、厂长们的钱袋里‘取’钱，诀窍大有学问哩。依我看，这里有‘热面孔’和‘冷板凳’的辩证关系，既要勇于‘热面孔’，又不要怕坐‘冷板凳’……”
奇君听得耳根痒痒的，又去开冰箱取冷饮。
安君越讲越来劲。
7.
一日，大腹便便的安君相遇瘦骨嶙峋的皮君。安君即邀皮君去得意酒楼小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