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市建筑公司的工程师老郑讲给我听的。他说,他们公司在拆除城西一个大杂院的同时,还挖掘出一个感人的市井故事。郑工程师还说,这个故事和建筑学有点关联,要不是这个大杂院偏西处有一条起通风作用的黑幽幽的走道,整个故事就没有情节了。
故事的女主角阿莉女士和她的夫君阿俊当然就住在这个大杂院里。一楼一底,寓所外观挺旧,房内却布置得漂亮而温馨。刮风时,楼壁和地板会发出嘎嘎呜呜的响声,但楼房决不会马上坍塌下来。夫妻俩年纪均遇而立之年,结婚数年,感情笃深,尚无子女。故事结束时,他俩已有了爱情结晶。也许是老郑担心会引起听者的误会,先把“底”给抖了出来。
老郑的话题当然离不开那条在建筑学上称之为“通风道”的走道。50多米长吧,窄窄的,几乎整日没有光线,又没有装路灯。为了叙述方便,老郑把这条黑幽幽的“通风道”简称为黑道,“形成这个结构,是老房子设计者出于通风方面的考虑。”不知为什么,老郑再三作如是解释。
这条黑道可直通商业点密集的城中心。所以,胆子大的人,如需要去城中心做什么事、买点什么东西,就直接穿过50多米长的黑道,既省时又省力。否则走出大杂院再绕道,则要走好长的一段路。
大杂院里敢走黑道的倒有几家,有一、二位还敢在深夜独自走,胆子特大。但阿俊夫妇俩不敢沾黑道的边。走黑道次数最多的是住底楼的机床厂翻砂工阿模。“他所在的工厂在黑道尽头的那个方向,上下班走黑道可节省大量时间。”老郑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下面的情形是他隔着烟雾讲述的——
阿俊和阿莉结婚已有三个年头,尚未生育,吃了许多药也没啥效果。但这些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和邻居们友好相处,反而使大家对彬彬有礼的阿俊和妩媚温柔的阿莉生出几丝怜悯之情。
翻砂工阿模是底楼邻居刘婶的二儿子,年轻、豪爽、健壮,飘逸,但并不飘浮。一天,阿模喝得半醉时,对同厂的酒友说:“咱们大杂院那个漂亮的阿莉……没有怀上孩子……是因为生性懦弱,不敢走黑道……如果敢走,我相信她准能怀上个胖小子……”
“此话不知怎么一来,居然传回到大杂院来。”我望着烟雾中老郑的脸,合理地作了想象。
老郑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蛮有灵气的,果真如此。”
他接着说。这天傍晚时辰,大杂院的居民外出的外出,未归的未归,显得格外冷寞。阿俊也有外差赴省城了。偌大的一片老宅只留下阿莉一人。她喝了一小盅白酒,就决计单人走黑道了。这条黑道有点弯弯曲曲,宽度仅一米许。地是泥地,两壁是墙皮斑驳的老墙;走十几步就有一、二根结实的木柱支撑其间;头顶上是蒙满灰尘、悬有蜘蛛网的地板。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心怦怦乱跳。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声响从耳际掠过。在耳际斥过的还有风和她心底虔诚的愿望。“突然,她愣住了,心差点儿要跳出喉咙:一个人影从她的对面慢慢逼近。娇小的阿莉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时候,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拦腰抱起。”老郑的话戛然而止,他又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插话:“抱起阿莉的我肯定是翻砂工阿模。”
老郑吐出一口白烟:“是的、是的,正是阿模。‘阿莉,别害怕,我是阿模,别害怕……’阿模身穿工装,大声地说。看样子,他刚下班。”
阿莉终于从极度的惊恐中镇静下来:“放开我……放开我……”
“在这么个温馨的傍晚,在这条黑幽幽的走道,阿模紧紧地抱住阿莉,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们不敢臆测。总之,时间是不长的,几乎是一支烟的工夫,阿模和阿莉双双走出黑道。阿莉独自去了华灯初上的商市,阿模则踅身重走黑道回大杂院。”说到这里,老郑叹了一口气。
之后,阿莉的胆子大了起来,邻居们好几次看到她独自一人走黑道。奇怪的是,她那一向白皙的脸色日趋红润了。阿模的笑依然是爽爽朗朗的,他也经常在外面喝个半醉,但再也不说及阿俊和阿莉的私事了。而阿莉路遇阿模,总是抿嘴一笑,脸泛红晕。
又过了些日子,阿莉的肚子果然开始隆起来了,她终于怀上了孕。于是大杂院里就有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议论。那些说得出口和说不出口的传闻,把大杂院以及那条黑道渲染得神秘兮兮的。直到有一天喝得酩酊大醉的阿模从黑道走回大杂院,亮着嗓子在天井里喊道:“哪个再他妈的乱嚼舌头,看我不揍扁你……”那个神秘而又脂粉味十足的“连播故事”才悄悄停息了。
等到阿莉的身姿极像企鹅时,阿俊的单位分配给他们一套位于城南的新宅。于是,彬彬有礼的阿俊和曾经是那么妩媚柔弱的阿莉,就不再出现在这个平凡的温馨而又嘈杂的大杂院了。
“不久,开发商看准了这块黄金地皮,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一片老宅,包括那个大杂院,被推土机夷为平地。一个现代的商住区将在这里诞生。当然,先期诞生的是阿莉和阿俊的宝贝千金。”老郑说到这儿,竟像孩子般地笑起来。
这年春季,商住区工地开始打桩。在远离打桩声的温暧的产房里,又传出一声新生命的啼哭。恰好此时,刚度完蜜月的阿模,挽着在鲜花店任职的人也长得似鲜花般水灵的新娘,来看望老邻居阿莉。这对新婚伉俪带来一些诸如鸡蛋、筒面、红糖之类的食品外,还带来一束芬芳的康乃馨。
“祝贺你,阿莉。”阿模真诚地向她祝福,“我说过,敢走黑道,准能怀上孩子。虽属酒后醉言,但大致上还是没说错。是个千金吧,只不过在性别上稍有点误差。”阿模调侃道。
“谢谢、谢谢!”阿莉的脸庞红通通的,眼角噙着一点晶亮。她拉着新娘的手:“要待阿模好哟,阿模是个好男人。你的眼光不错,我也要祝贺你,祝贺你们……”
郑工程师的故事讲完了,似乎意犹未尽,他补充道:“说来也很有意思的,阿模的婚恋一直不怎么顺利,直到那个大杂院被列入‘房产开发’范畴,也就是说,阿模有机会分得同等面积的新宅时,他的婚恋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喽。我想啊,作为一个男人想要结婚,恐怕首先得弄它一套新宅。当然,这是题外话,与本故事无涉。”
我说:“这么说来,感情、爱情,与房子有直接的丝丝缕缕的关联。”
郑工程师淡然一笑:“你说得不谬。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和房子的关系,就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