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职于市清纯广告公司的青年业余画家肖遥,在一次野外写生时不幸身坠深谷,多亏几位旅游者相救,他才活着回到故里。由于腰椎骨受到重创,他只能长卧病榻。于是他的个人画展,只好无期限地被推迟。
这是半年前的事。
现在,他住在故里一幢临河的四层楼房里养病。日子过得空寞而沮丧。虽然他的起居有退休在家的姨妈——一位爱清洁的单身妇人的照顾,但因为身子不宜活动,他的心境濒于绝望。
肖遥是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油画家,画作多次在省级乃至全国性绘画大赛中获奖。可想而知,不能持笔作画对于一个灵气十足的人会是怎样一种打击。
冬季结束后,依靠体内青春的力量,他可起床稍稍动作了,甚至可以扶持桌椅,人移窗旁。放眼去望对面河中的小舟,河对岸的旧宅和错落有致的新建筑群。再远一点,远山的轮廊,也尽收眼底,有时还能搜觅到偶尔掠过天穹的飞鸟。
这天,他的姨妈在楼下的信箱里收到一份包裹通知单,收件人是肖遥。取回包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架精致的25倍望远镜。这使得肖遥和他的姨妈莫名惊讶。寄包裹的人只留罡一个概念模糊的地址,名字仅仅只注明一个“兰”字。而肖遥熟识的以及供职单位里寥寥无几的女性名字中,都没有这个温馨的字眼。这就有点怪了。
困惑归困惑,使用归使用。肖遥于是拿起望远镜,临窗而望。嗬嗬,好家伙!镜头里的景色清晰至极。对岸小路上悠闲的或匆匆的人儿,全出现在镜头里,甚至连行人脸上的表情,忧愁的、欢乐的、麻木的都能分辨清楚。
那天,天气晴朗,仲春的风温温馨馨的,肖遥的心情也似乎好了点。当他举起望远镜,朝河对岸那幢半新的五层楼房注目时,几乎平息了的创作灵感又在心底激荡起来。
一楼,围墙外的柳树,枝叶繁茂,叶片肥硕;围墙有轻微的裂痕,裂痕四周是墨绿色的经年青苔。二楼的阳台上有几只青竹丝织制的鸟笼,红嘴鸟的硬喙不时张合,一定在歌唱什么爱情调儿;竹竿上晾着几棵腌白菜。三楼的墙体上挂着一件蓝色的匣子,想必是空调的外机壳;阳台的衣架上飘扬着一件粉红色的三角内裤、一双肉色的长统丝袜、一条淡青色的连衫裙;左端室门上悬着一把敞开的白底碎蓝花的雨伞。
他额头的皱纹柔和起来,表情丰富起来。再往上是四楼。四楼的阳台上摆满了各色花卉,还可以看得出那几盆是公署景蔬菜、盆景葡萄。有一位妩媚而清纯的少女手持洒水壶,在专注地浇水。她的肤色白皙,头发瀑布似地垂至腰际。
之后,他便请姨妈帮助购买了画笔、油彩、纸张和画布。姨妈默默地关注着外甥的变化。
好。他一边遥望,一边着手写生。涂涂改改,一幅题为《阳台上的鲜花》,少顷便描绘成功。接着是上油彩,每每累得他大汗淋漓,直不起腰。翌日清晨醒来时,他散了架似的四肢便有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从此肖遥每天的日程中,必安排用望远镜作遥望。他关注世事和世人的目光重又燃烧起了关爱的火焰。
又一天,黄昏时分,当他再次注视那个有花卉的阳台时,发现有人出现在阳台上。于是他把镜头稍稍往右移了一下。那么一移,可不得了,他的呼吸竟感到急迫起来:窗半开,窗幔半拢,显然是个洗耳恭听澡间。他的视线热灼灼的。那个曾在阳台上浇水的年轻女子半裸丰,在梳理长发。她把秀发拢成一个古典的髻,更添一份高雅的气质。
他年轻,28岁,尚未正式谈过恋爱,对人体素描并不陌生。但这样去窥视一个年轻女子的秘密,他着实有种羞愧感,并为之忐忑来安。
第二天,他又情来自禁地举起望远镜。在黄昏降临的时候,他再次看到她。这次她的裸露度更高。在水汽飘荡间,他甚至看清楚了她那滑腻油润的肩背,看清楚了她那对坚挺而白嫩的乳房,连那粉红 以的乳头都清晰可见。那么好的身段,那么好的肤色,那么俏丽的脸庞,似乎都为了他而展示魅力。他持望远镜的手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肖遥可以更大范围地行动了。他在木拐的扶持下,稳稳地从卧室移至阳台,从阳台移至厨房。那块曾尘封了许久的画板,频频得以使用,他的姨妈也乐巅巅地不时为他添置画画用品。
说也怪,他起是忙乎,四肢的活力就越充分。他潜心作画,行动更为自如。他的姨妈也甚感奇怪。当发现外甥这么钟情于那架望远镜,不免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
医生来过了,精心诊断后,不胜惊讶:“肖遥同志,你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简直是个奇迹!”
终于有一天,肖遥扔掉木拐,站立起来了,可以独立下楼了,可以到河岸边散步了。青春不是一片脆弱的嫩叶。
初夏,对肖遥来说,是个抒情季节。他的个人画展终于在市艺术展览馆开幕了。肖遥的67幅各种尺码的油画作品受到大家的啧啧称赞。观者纷至沓来。特别受人注目的是那幅《阳台上的鲜花》和《黄昏·沐浴之梦》,均是他在养病期间在楼上画成的。
画院的刘教授握着青年油画家的手,连连说:“好、好、好,大有拓展潜力。小伙子,再加把劲,更上一层楼呵。”
各路记者的摄影镜头,对准了刘教授和肖遥。弧光闪亮。
当一位年轻的女子出现在展厅时,喧哗声骤起,又刹时沉寂了。
年轻女子那种温婉的神韵,高洁的气质,凝固了亮丽与妩媚,和那两幅油画中的姑娘是何等相似!
那位年轻女子很在行地鉴赏着画作,或近察,或远望,时而凝思,时而嫣然一笑。
“莫非她就是那位……”肖遥望着她的倩影,作腾云驾雾般的遐想。
当然,答案很快就出来了。这天,那位年轻女子登上肖遥姨妈家的楼道,并叩响了门。
她家就住在市河对岸。有一天,她用望远镜望到彼岸,看见了倚在窗口的肖遥,辨认出他就是那天不幸身坠深谷的青年画家;后来,她又观察出他的神情很沮丧,想必是为事业被耽搁而苦恼。她也是一位绘画爱好者,虽然未涉足本市的绘画圈,但是曾看过肖遥的画作而对他很敬佩。而肖遥的这次画展,让她甚感欣慰,觉得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今天,她是专门来向他祝贺画展成功的。
他对她的光临很吃惊,当他听了她暗示性的自我介绍后,开门见山地问:“你把望远镜寄给了你的‘镜中人’?”
她的头一偏:“就算是吧。”
“这是为什么?”他问。
“为了你的才华吧。”她的目光逗留在他瘦削的脸上。
“于是你就成了我的‘镜中人’。”他有点激动起来,在小客厅里来踱起步来。
“你的‘镜中人’?这无所谓,但不是意中人!”她俏皮地说。
“等等。”他的心咯噔一下,打断她的话,“你的声音好熟啊,你……你难道到过情侣山……那个深谷……”
她说:“就算到过吧。”
去年秋天他外出写生受伤后,蒙几位好心的青年游客搭救,护送他去景区医院。因为伤势过重、视力不济,加上那几位相助者来去匆匆,他对他们的模样模糊不清,只记住其中一位年轻的女同乡的声音,特别的温馨柔软。只是人海茫茫难寻觅。想不到这位“镜中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紧握她的手,眼噙热泪:“谢谢你,真的不知该怎么谢你。世界真大,世界也真小,你居然就住在我姨妈家的河对岸。”
“不必谢的,应该的,你应该成为第一流的画家。这样的谢法才有意义。”她站起身,告辞了。
物归原主。现在,肖遥在窗口或阳台上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窥视到了,他又成了她的“镜中人。”
又过了一些日子,肖遥结婚了。新娘便是他那位“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