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七年,西域鄯善王休密驮、车师前部王弥窴入长安朝贡,称天山北麓的狯胡国日益强大,西域约有十余国叛中国依附狯胡,请求天王苻坚出兵讨伐不服大秦的西域诸国,重新设置西域都护府,并愿为向导。
九月,苻坚拜吕光为使持节,发兵十万征发西域。
时已至秋,长安城外已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璀璨。正是收获的季节,田间是忙碌收割的汉人。
朗朗秋风吹得人格外惬意。向农妇讨要了几株麦穗,喜滋滋地回到田坎上。
“这个是个好东西,可惜姚府里的大人都不喜欢,羌族人的食俗可真让人咂舌。”
我摇晃着手里的穗杆,剥下几颗穗粒摊在手里给慕容会看,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将我手中的穗粒拿了去。
“怎么把自己说得像个汉人似的。你们羌族人才内迁中原不过数年,而你才不过五岁,这么快就被汉化了?”他眼含笑意地这样说着。
“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你跟一般女娃不一样。”
我笑了笑,“是吗?”
然后我转过头,拣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拍怕身边,我笑嘻嘻地说:“别说那些个无聊的了,给我讲讲其他的事吧。”
“你想听什么?”
“你的家族……就比如你的冲叔。他现在在哪里,跟慕容夫人是什么关系?”我说。
不可否认,我对那个绝代风华的男子有浓厚的好奇心,其实还想问得多一点,只是感觉身旁半晌没了动静,转过头去看他,不禁一愣。
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孩怎么会有那样沧桑的表情?
眉目忧郁而哀伤,与之前见到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完全判若两人。
还记得不久前在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马车的车轮突然松动而滚落,坐在车内的我毫无防备地随着倾倒的车壁翻到在地。
然后我捧着头狼狈地爬出车,迎面看见四条健硕的马腿。
——马背上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他又惊讶又好笑地望着我,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沉甸甸地向我压迫下来。
我被这种鲜少感觉到得高贵气质怔得呆了呆。
“把手给我。”他笑着说。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把修长的手臂伸向我,声音中透着男生变声期中特有的沙哑。
那一刻我有点晕眩,沉浸在他阳光般的笑容里无法自拔。我想我一定是着了魔,竟把手伸了出去。
骑马的兴奋冲晕了我的头脑,我抚mo着马脖子欢喜地说:“带我到处转转吧,我还是头一次骑马呢。”
于是不理会婢女窦仪的叫唤,随他驾马而去。
方才那个笑得不谙世事的少年还鲜活的存在我的脑海里,年少气盛,似乎永远那么神采飞扬。可是,现在他却面露狠色与无奈,初露坚毅的眉头也悲伤地拧成了一条线。
我不禁推推他,“怎么了?”
他斜睨我一眼,在我身边坐下来,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对我说:“女儿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翻翻白眼,说:“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再问便是。”
“明珂……”他却轻声唤我。我被这声悠长哀默的声音一怔。曾几何时,那个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少年变得如此哀愁?
他说:“你年纪小,难怪不知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此老成沧桑,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们慕容家族曾是燕国的皇族,我的叔父也就是现任新兴侯的慕容暐本是燕国的君主。然而,十二年前,燕国败于秦国,全族被俘,我慕容皇族以及鲜卑四万户人一同被迁往长安安置,我那年仅十四,有大燕第一美女之名的姑姑清河公主以及十二岁身职大司马的叔父慕容冲便被秦王带进皇宫,从此,宠冠后宫。”
我惊讶地看着他。
宠、冠、后、宫。
多么令人遐想万千的四个字,宠冠后宫……若是慕容滟也就罢了,想不到才十二岁的他也……
一想起那日见慕容冲默然凝重的脸,我的心竟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不是也是一样么?我记忆中那个绝世的男子——孔吉,在皇权下苦苦挣扎,忧伤地拉着师兄的衣袖,哀求说:“别走。”
“后来呢?”我轻轻地问。
“后来……”沉默片刻,他又才说:“后来宰相王猛劝诫,秦王才将冲叔放出皇宫,任命他为平阳太守,但是……”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睛里有针芒在跳动。
“这又有什么用呢,耻辱已经深深烙印在慕容人的心上,总有一天……”
他止住了话,眼中闪烁着一种让我心寒的东西。我突然发现这个少年似乎在心中埋藏了比族人遭ling辱更深的仇恨,那样狠戾的脸孔与垂在脚边紧握的拳头,以及那依稀可见的泛白的骨节,让我不再敢以单纯的眼光打量他。
家仇国恨居然让他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
一路听得糊里糊涂,细细问了,才知道原来在慕容氏族被俘之前,慕容垂一家是因为燕国太傅所不容而早些投奔了秦国,以此,我也大致了解了,原来慕容氏族的子嗣根基是多么的强大和复杂。
慕容滟是清河公主,与慕容冲、慕容暐同是慕容儁的儿女,而慕容会的祖父慕容垂又与慕容儁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姐妹繁多,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无法数万,真可谓是人丁兴旺,家族庞大。而同样不容小觑的是姚苌一族。姚苌的子嗣也甚多,比如姚兴、姚崇和姚平。然而再多也没他父亲姚戈仲多,姚戈仲有四十二个儿子,而姚苌正是排在第二十四位。
其实姚氏一族也是苻坚的手下败将。姚戈仲本是羌族人的首领,与秦国开国皇帝苻健同是赵国大臣,各据一方,当时两兵交接,姚苌的哥哥姚囊被苻坚所杀,姚苌被俘,最后全族人只得向秦国投降。一时之间长安云集了氐族人、羌族人、鲜卑人、乌桓人、匈奴人,以及为数不多的汉人,只不过……苻坚的心胸宽广得令人难以置信。俗话说国仇家恨,养虎为患,他也不怕这些异族人日后报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望向慕容会。他正望着对面金灿灿的田野发怔,眉头舒展了很多,但仍是一脸凝然。
我心中默叹一声,转首也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
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我心里这样想。
然而,福之祸之所伏。这年秦国爆发了蝗灾,此次灾害程度史无前例,不少百姓收获寥寥无几,更有甚者饿死街头。
可谁又想得到,更残酷血腥的人吃人,吃死尸的惨绝人寰,即将发生在繁华之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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