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强盗头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他狂妄地说:“你想自掘坟墓我奈你何?”
说罢,他命手下拔了箭,在百步之外举箭站定。
强盗们的反应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因百米折箭,那细密入微的技术本就是难如登天,更何况现在他的臂还受了伤……
冷风吹来,御风频频打着响鼻。这样子静默着暴露在天寒地冻之中,真的很冷。
我从小在温暖的南方长大,是个怕冷的人。南方的冬天总是会有阴霾的天空和飘飞的细雨,但我依然可以安然地让自己置身于冷空气之中,只要给我温暖的围巾和手套就好。
可是不一样了。此时的我站在北方干冷刺骨的冬天里,那些强势的冷空气让我恐慌,一如此刻的所面临的情形一样。我们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恐慌。
——但是,除了他以外。
“你最好遵守承诺!”他依旧如此淡定从容。
就是在这样渺茫的胜算之下,我也无法不相信他——他是如此的笃定,让人忍不住去诚服。
可总会有点忐忑。
我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默默地望着他。看他侧着脸,看他定定地将箭瞄准目标,看他缓缓拉弓……
所有人都屏神静气。
“咻——”
“吧、嗒!”
快的仿若只是惊鸿一秒,赌局就这样敲下了结束的钟。
远远地,我看见举箭的人颤颤巍巍地跌坐在地上,双目圆瞪,仿佛是难以置信——在他面前的泥土上掉落了三根残箭,一支完好无损,一支折成两截。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常人很难想象到得结果,可它就是这样真实地发生了,确确实实的,百、步、折、箭!
我们不可抑止地欣喜若狂。我望着神情依然孤傲冷静的慕容盛,脑中只觉得,全世界的帅哥美男在他面前,通通都得黯然失色。是的,他们都比不上他。
原谅我实在太激动,竟情不自禁地朝他奔过去。我想要站在他面前,然后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用全世界最动听的话语夸赞他,我还要轻轻执起他受伤的手,告诉他我很担心他。
我是如此的急切,如此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待在他的身边。但是我却在只离他五米之遥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胳膊。
我惊诧地回头,对上慕容会冰冷的眼眸。
“你跑什么?高兴什么?”他似乎有些不悦,见我不解,他转变了语气,用一种安抚似的轻柔语气说:“这事怎么结束,还得看他们守不守承诺,你还是好好地呆在我身边罢。”
他的话恰似当头一棒,将我怔在原地。然后我幡然醒悟。
他说的对,是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此事能否和平解决,说到底,还得看对方表什么态。
但是心底的欢喜是无法磨灭的。我将御风牵来与慕容会站在一起。我一直望着英雄一般的慕容盛。当他将目光投向我时,我对他轻轻地笑。
我一直微笑着。我甚至都忽视了,为什么慕容会说话的语气会有些怪异,为什么他会看着我落寞地笑。
“御风可是很少会这样听别人的话。”我忽然听慕容会如此说。
我奇怪地瞥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御风,终是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
“还不放人!”慕容盛说。他凛然的气势愈发地逼人。在场人都有目共睹,方才那一箭,不论是从力道还是技术上来看,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我们已经赢了。
强盗头头似乎才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他怅然地叹气:“愿赌服输。”
然后他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势气,将刀从段氏脖颈前移开。“小兄弟是贵人,我们只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他说。
脱离苦海的段氏惊魂未定地抱着慕容策没命地朝我们跑过来。这次死里逃生,也许是在慕容家养尊处优多年的她生平头一次遭的大罪,自是吓得泪抑制不住地流淌。
我安慰着她,这时段云霄她们也跑了过来。
强盗一伙终于灰溜溜地滚蛋,没几步,那强盗头头忽然又折回来。
慕容盛警觉地握起刀:“你们还想做什么?”
他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从马鞍中取出许多株钱,仔细放在残断的马车车板上。
他诚恳地说:“在下看小兄弟们气质不凡,皆是人中龙凤,日后必有一番不凡作为,这些银两且先当作在下赔礼道歉,他日若有幸再次相遇,定当厚待。”
他这样说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叹息,连盗匪都讲义气,而慕容家的人却手足相残……
等到他们都消了踪影,慕容盛颓然疲惫地丢下刀,方才还挺拔笔直的肩,如今像失了所有力气一样,完全靠在了马背上。而我一惊,忙朝他奔了过去。
“你受伤了?我看看。”我急急地说。
“不碍事。”他将我的手挥开,手搭上马背,作势翻身上马。
看着他惨白的脸我急得拉住他,“这个时候你还逞什么能呢。”我心疼地说。
他回头错愕地望着我,我望着他说:“我看看你的伤口罢。”
“真的无妨。”
我恼火了。语气也变得不再温和:“无妨为何还会滴血?”
全部人都惊愕地看着我。也许是没想到年纪小小的我,竟对他们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发狠。但我已无暇他顾,我只是执意地捉过他的臂,果然看见臂弯处有一道约莫二寸长的伤口,血与衣服早已凝固成紫红色的血块,不知伤口深浅。
心忽然纠结起来。“疼吗?”我皱着眉,轻轻地问。
他摇头。这时我发现他坚毅的脸部轮廓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柔和。眼眸温柔似水,微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不由得痴了。
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竟开始有意无意地与慕容家族落下了长达数十年的纠缠与羁绊,其中的爱、恨、情、仇,一直延续到显赫一时的慕容氏族被灭族,燕国彻底灭亡,以及,另一个大国的悄然崛起。
遭此劫难,大家不得不在附近一家农舍暂休一日。我们给了屋主些许银两请他帮忙整理出几间屋子,又托他找来棉布和绷带。
慕容盛的伤口须得治疗。可惜我对治疗伤口一窍不通,就只得眼巴巴地坐在旁边,看丁氏为他清理伤口,偶尔打打下手。
丁氏真是个奇特的女人。年纪轻轻时死了丈夫,守寡守了十多年,慕容家阖府上下对她尊敬有加。慕容盛幼年失母,丁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到大,因此对她更是如母亲般敬爱,所以平日里的装酷扮冷到了丁氏面前,却安静乖巧得像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孩。
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另一面,于是我忍不住一再仔细地端详他。疲惫的俊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消去了往日的凛冽与锋芒,的确是温顺稚气了许多。
我心中叹道,他终于像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样子了。
“明珂?”
“嗯?”我茫然地回头。
“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丁氏奇怪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慕容盛,微微摇头,手指向我身后,“拿绷带来吧。”她温柔地说。
而我却大窘。回头满世界地找绷带,听见背后有人低低地嗤笑了声,更是羞得面红耳赤。
“在大伯母身后的案上。”他说。
他是故意的。
明知道我刚才望着他走神,偏还不怕死地一再糗我,早知道就该在看他伤口时狠狠掐上一把。我恶毒地想。
好不容易把那要命的东西捧到丁氏面前,我却从她意味深长的一瞥里捕捉到了一丝大家长取笑小媳妇的味道。我脸红心跳,无话可说,只沉默地站在一旁。
或许大家都早已看在眼里的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但是,心脏明明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而跳动异常。我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跳下马车决定与他同甘共苦,所以才会在看到他受伤的那一刻紧张心疼得不能自己。
是啊,原来我真的已经喜欢上他了。
这么想的时候,我觉得心里一片轻松甜蜜。我似乎刻意忘记了什么。前尘往事中,某人的音容笑貌,我不再去想念,也不再去找寻。就让他过去吧,我告诉自己说,因为我已经离开了与他的纠缠与羁绊,现在,我开始去喜欢另一个人了。
“明珂。”
“嗯?”
“既然不走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
我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然而环顾四周,哪还有丁氏的影子。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竟没唤我。
我满头黑线,这段日子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频频发呆走神。是连日的奔波劳累让大脑变得迟钝,还是今天没午休所以头有点晕晕乎乎的缘故?
这时他又在喊我。我望着他,缓缓往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你要跟我说什么呢。”我轻轻地问。
他深深地望着我说:“我时常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沉默地望着他,一时无法启齿,而他似乎也无意让我回答,只径自地说:“道通说你很独特,我以前不明白,而现在我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你的确跟她们不一样。”他说。
“因为看着她们,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开心,不会无缘无故地担心。”
我惊讶地望着他,因他突如其来的话而怔了片刻。
他是什么意思呢?
“不回长安好么?”他恳求地望着我。
我本来就不愿回长安啊,我在心里轻轻地回答。但是面上我忍不住茫然地说:“那我去哪里呢?”
“跟我回中山罢。”他淡淡地笑着:“我可得履行我的承诺,教你很多东西。”
我望着他,轻轻地笑起来:“这样子啊。”
可我却不希望只是这样子。
我恍惚地想起,他真的答应过我很多事。可是那些事是微不足道而不值一提的,他为什么要以这些细小的原因让我跟他去中山呢。
他明明知道我是喜欢他的。
而我也知道,他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