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9月，受香港乐施会支持，陕西省妇女理论婚姻家庭研究会派我们到香港群福妇女权益会、恬宁居两个机构进行了为期两个半月的实习，安排导师杜洁丽指导实习全过程。
在近三个月的实习过程中，导师一直跟进辅导，讲解暴力循环理论、决策分析（个案）、妇女服务分析（妇女面对的问题、亲人离开心路历程、处理危机等）、充权理论、社区推广、群福成立的背景及组织方法、受虐妇女庇护、与妇女分离时的感情处理等相关知识，并引导我们以“妇女为本”看待家庭暴力问题及在服务手法中如何贯彻运用。在实习机构中，我们看到、听到并与妇女交流思想，了解感受她们的处境、心境，观察学习工作员的工作手法，同社工间的协作配合。从导师身上，我们看到一个好的社工与妇女的关系是怎样的。她对妇女命运的深切关注、对妇女工作的态度及投入都成为我们心中的楷模。在实习机构中，群福、恬宁居工作员对妇女命运的关注，对工作的敬业精神也让我们很敬佩。
一、赴港实习的收获与感受
1.价值观
香港有配套的反家暴服务机构，但不同的服务机构理念不同，因而服务的手法、动力和方向也有所不同。一种是以“家庭为本”的服务模式，即将家庭暴力问题个人化，注重从家庭功能上改善成员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夫妻关系，对被虐妇女多看作是个人适应社会出现的困难，所以，提供服务也主要针对妇女作为母亲、妻子的需要，如举办婚姻讲座、功课辅导训练班或一些烹饪、插花等兴趣性的活动。辅导的思路还是停留在传统的性别角色上。另一种是以“妇女为本”的服务模式，认为家庭暴力不是个人问题，是社会问题，所以服务的视角多从社会制度及政策层面去介入，通过意识提升、充权、政策倡导来增强妇女的能力，推动社会结构的转变。
两个多月的实习使我们对妇女的问题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毋庸置疑，在家暴案件中，受虐者以妇女居多，究其原因，是男权制度所带来的不平等、权力分配不公、社会为妇女提供的资源不足造成的。传统的性别角色分工使得男人在家庭及社会上扮演着领导者、支配者角色，女人则是照顾者、依赖者，并且这种角色的安排被视为合理及无可置疑的。在这种观念影响下妇女所面临的处境是：①无偿的劳动者。即妇女所投入的大量的家务劳动是无薪的，因而也不被社会认为是“工作”，而且妇女个人的发展也只局限于家庭内。②贫穷一族。妇女在社会及经济上的不利处境使她们生活在贫困的环境中，如低薪、失业、少决定权、少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等。③边缘劳工。女性的次等位置延伸到劳工市场，如边缘行业、同工不同酬等。如此困境使妇女成为弱势群体，这让我们看到：为什么妇女在遭受了长期的家庭暴力后还要哑忍？因为她们没有离家的能力，因为她们没有其他的方法可选择，因为一般人认为家庭暴力是私事，别人不需介入，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妇女容易成为被发泄的工具。因此，制止家庭暴力最根本的问题是：消除角色定型、男尊女卑的观念对个人层面的影响，进而改变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结构。
2.不同的服务
对于香港的反家庭暴力服务机构，机构与机构可以相互转介，不同的机构根据内部资源情况提供不同的服务。我们所实习的机构：一个为庇护所恬宁居。庇护所为妇女提供的服务，是妇女在紧急状态下，可通过电话热线转介（如警察、医生、社区的转介）进入庇护所。热线除了评估入住者，还开展很多个案情绪辅导，还有一条专为男士提供服务的热线。经过评估可入住的妇女，中心会安排专人接人（中间有很多技巧）、接案，入住后，社工姑娘会跟进个案辅导，根据妇女的情绪在不同的阶段跟进不同的辅导。在这里，专业的训练和长期工作经验的积累，对辅导的效果有很大的影响，我们通过有关的文字记录、社工姑娘辅导以及从妇女入院到离院时情绪的转变看到，妇女经过这一过程获得很多资源，个人意识得到提升，获得了相关的社会支持，信心增强，对今后的生活有计划、有选择、有目标。当然，除了社工的辅导外，不同主题的宿友会以及开小组活动、康乐活动的方式使妇女在同路人当中不感到孤单，她们互相交流、互相关心，形成一个支持网络，加之工作员有目的的安排主题训练，使妇女抽身出暴力环境后，能够重新认识自我，调整自我。尽管离院时妇女有了不同程度的成长，但出院后还会有很多困难，甚至情绪的反复、新的问题的出现，中心又跟进成立了“太阳花之友”互助小组，由妇女做干事，有计划地开展各项活动。此次实习，让我们看到了庇护的重要，它不仅使妇女在遭受暴力后的紧急时刻能得到安全庇护，更重要的是，在安全的环境里，有社工姑娘的个案跟进，她可以尽情宣泄心中的不快，能受到尊重，得到理解、支持和关怀，可以冷静下来反省婚姻历程、子女教育、自身的处境以及选择今后的路。
实习的另一机构为妇女互助团体（群福）。她们都曾有过受虐的经历。为了改善受虐妇女的处境，她们走在一起，同路人的支持使妇女之间相互关怀，相互帮助，通过一系列的倡导、自助活动，让妇女发出自己的声音，让社会各阶层人士了解妇女的困境，消除歧视，消除不平等，群策群力，谋求妇女的权益。而在这一过程中，她们通过参与活动，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从而增强信心，透过团体行动，也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
两个机构的经验对我们来讲都很宝贵，反家暴服务需要大家从不同的层面一起去推动，并形成一个网络，相互交流、相互支持。
3.实习与一般交流的不同
一般交流只是“走马观花”式的探访，时间短、涉入浅，作为一种开阔工作思路，相互交流经验的途径是非常必要的。但我们此次实习是为了学习香港妇女团体反家暴工作的理论和方法，为回陕后开展反家暴服务积累经验，因此一般交流很难达到目的。我们此次实习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有明确的学习目标。学习香港反家暴服务的工作经验，包括学习社工的理论、方法与技巧，学习妇女互助团体的发展经验。
第二，突出了实习的系统性和深入性。由于实习时期较长，有充足的时间深入进去，而且有导师的跟进辅导；有具体的实习机构（群福、恬宁居）；能够按照实习目标深入到服务过程中，所以学习的知识比较系统、全面，有切身的感受，疑问之处有导师及工作人员及时的指导。
第三，具有可操作性。两个多月的实习具有较强的参与性，在这一过程中，所看到、学到的知识经验对国内反家暴服务具有实际的指导。
第四，具有较强的训练性。实习中有机构工作人员手把手地讲解、示范、观摩，我们将理解到的知识和经验反馈出来，再一次与社工姑娘、与导师交流，她们及时给予指导。
第五，学习空间大。虽事先确定两个实习机构，但香港有配套的服务系统，有些妇女被转介到家庭服务部或其他机构。因为实习的需要，加之时间长，我们有机会去探访另外的机构，了解其运作，这对于我们从整体上了解香港反家暴服务很有帮助。
二、关于反家庭暴力服务
1.有关家庭暴力的理论
在导师、机构的推荐和辅导中，我们所接触到的有关理论知识包括社会工作的相关内容、家暴理论。学习的方法主要有看书，社工姑娘分析个案中的讲解，导师在跟进辅导中结合实际工作对家暴理论几个方面进行讲解。这些知识对我们实习中更好地理解家暴问题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2.有关家暴的服务
热线：家暴热线主要是为妇女提供资源，评估入住者。通过电话，妇女把不开心的事讲出来，减低她走投无路的无奈感，让她知道有人关心她。认识受虐不是她个人的问题，帮助她了解自己的危险处境，介绍社会资源。对于评估后符合入住条件的妇女，即刻接案。热线咨询中有很多技巧，如倾听、同情心、尊重、建立信任关系、澄清问题、尝试总结、案主自决等。还有打破沉默的技巧，处理性骚扰的技巧，处理精神病、抑郁症、自杀的技巧，以及通过了解妇女的历史寻找原因、发现其自身资源，尝试鼓励，但介入不宜过多等。其次，还有男士热线辅导技巧、对于敏感问题的处理等，通过社工姑娘及其他工作人员手把手的讲解辅导，使我们对家暴热线咨询有了一定的掌握，对于我们日后跟进服务的开展具有很实际的指导意义。
个案辅导：在尊重妇女的前提下，中心为我们安排了相关的个案旁观。第一次是妇女面临母子分离的情绪困扰，社工姑娘的关注、倾听、鼓励、与妇女共同分析，使她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客观地做出选择。第二次是妇女与丈夫的沟通障碍。除上述辅导过程，社区姑娘还为妇女提供社会资源。第三次是刚入住妇女情绪低落时的接案处理，除了旁观外，与社工姑娘就个案辅导进一步的交流对于掌握个案辅导过程有了初步的了解。
小组辅导：实习中我们介入的小组活动主要是宿友会。宿友会每周六活动一次，根据妇女的需要确定、设计不同主题的活动。如“活着就是精彩”“舒缓压力”“拉近与子女的距离”等，妇女通过参与，相互交流经验和工作员的引导，在提升意识、调整自我、学会与子女沟通方面得到很大帮助。我们也看到了其他形式小组的活动，如治疗小组、康乐活动等。小组辅导可以帮助一批人，它是社工专业主要的手法之一。
政策倡导：“群福”作为一个妇女互助团体，共同的经历和感受使姐妹之间建立“同坐一条船”的情谊，她们作为同路人，最了解彼此的需要，她们反思自己的处境，了解自己的权利，争取应有的社会资源。在政策倡导方面，她们主要关注经济、房屋问题，掌握有关社会资源，帮助受虐妇女一起渡过难关。方法、途径主要是通过社区推广、见官、妇女联席等提升公众意识，检讨政府工作中涉及妇女权益的部分，与其他团体联席发出妇女的声音，谋求妇女权益。
庇护：在妇女入住后，突发事件的处理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一个问题。如入住妇女的丈夫来找妇女、妇女之间发生矛盾和纠葛、妇女夜晚生病或妇女情绪过于激动情况下的处理等。
三、对我们今后开展反家庭暴力工作的启示
1.理念
在近三个月的实习中，我们对以“妇女为本”看待家暴问题有了清晰的认识。
家庭暴力不是个人问题，是社会问题。从社会性别视角分析男权社会中对妇女的歧视，认识到现存权力关系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不平等现象，使妇女不再自责，看到作为人应有的独立的个体价值，给妇女空间，重拾信心，重过有尊严的生活。
2.服务方式
当妇女身处暴力环境时，可以通过家暴热线电话求助（也可能是邻居、孩子、朋友等人帮助求助）。我们首先要关心妇女的安全，评估她所处环境的危险性。如果妇女身处危急状态，最好能够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庇护：一则妇女能脱离险境；二则有一个安全的空间使她能抽身出来，对这段婚姻进行反省并计划未来生活；三则透过个案辅导及参加小组活动，形成同路人的相互支持，令妇女舒缓压力，提升意识，重过有信心的生活。
家庭暴力发生后，介入点有多个，可以从妇女的一般需要介入，从暴力高峰点介入，从同路人互助介入。相应地，开展反家暴服务的侧重点，服务机构的运作也有所不同。我们回去后推展反家暴服务，开设一条“家暴专线”，提供一个紧急状况的庇护。透过个案辅导、小组活动，支持受虐妇女形成互助网络——以同路人的身份相互支持，走出暴力阴影，助人自助，帮助尚处于暴力环境中的受虐妇女早日走出来。
3.社会资源
国内妇女遭受家暴问题困扰时，很多姐妹难以逃脱暴力控制环境。其中有传统观念的影响，如“家丑不可外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床头吵床尾和”“孩子有个爸爸比没有爸爸好”等等，也有经济、住房、子女抚养等方面的问题，我们回去后开展反家暴服务，对受虐妇女一定要能够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她们能否离开暴力环境，一方面取决于她们是否对施虐者一次次抱有期望又一次次失望，直至绝望，忍无可忍；另一方面取决于社会资源能否提供受虐妇女经济、住房、法律（离婚）、子女安排等实质性帮助。这对于妇女跨出第一步是很有力的支持。国内不同于香港，有综援、公屋、有条件租约计划等等社会资源。结合国内情况，我们的社会支持环境是通过妇联、公安、工会、精神文明办、街道办事处、居委会、学校、医院等部门功能整合而创设出来的资源空间。
这个资源空间要靠妇女团结起来共同拓展，包括向社会各部门发声，共同推动政策倡导，使受虐妇女获得法律、经济、住屋等政策保障。这是非常艰辛的过程，但我们看到“群福”姐妹十年来努力争取权益的艰辛历程，看到她们对反家暴所做出的推动。我们亦有信心推动陕西反家暴服务。同时也很明白，要实践起来是很漫长的过程，需要我们坚忍不拔地努力与执著追求。
4.庇护
反家暴服务不同于一般服务，它关乎妇女的生命安危。处于暴力中的妇女，生与死往往在一念之间。很多姐妹与我们交谈中诉说那种非人的控制、折磨令她们想到死或曾经自杀过，也有姐妹忍无可忍以死来抗衡家庭暴力。家暴专线对受虐妇女就是一条“生命线”，庇护的地方就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对妇女来说很重要。我们要不断地在报纸、电视、广播、社区宣传我们的电话号码、庇护服务，让社会大众，尤其是妇女了解、知道如何求助，在她们需要时得到帮助。对家暴专线地址、庇护地址、妇女的情况都要切记保密。保密是为了妇女的安全，也为工作员的安全。
5.培训
首先是专线义工培训。家暴专线的目标是与受虐者共同面对困难处境、告诉妇女保护自己的方法，减低妇女走投无路的无助感，让她了解有人关心她，家庭暴力是社会问题，不是个人问题。对义工的训练包含助人自助精神、不强迫对方接受与自己一样的想法、不作判断性的讲话，保密原则等；在培训时对义工的价值观作检讨，训练义工有能力评估求助者的处境、咨询技巧、不同处境下提供不同的辅导及资源转介；危机电话、骚扰电话、寻妻电话的处理。另外，在训练中也让义工想想自己是否适合做义工及义工的心理保健，安排律师进行离婚、抚养权方面的法律讲座，通过角色扮演测验义工的电话技巧。家暴专线义工的人员应当具备的条件：有义工精神，积极乐观，开放的态度；受过社工训练和辅导课程训练；受训后，起码愿意付出定期的服务年限；接听电话内容保密等。
6.社区支持性环境
受虐妇女身处暴力中时，能够帮助求助的人可能是家人、邻居、警察及到医院看病时见到的医生、护士等。因此，推展社区教育，提升社会人士、公民、警察、医生、护士等人员对家庭暴力的敏感度，宣传推广有关专业人员（如警察、医生、律师等）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如何帮助受虐妇女等工作的重要性。
7.资源中心
在反家暴服务机构中，资源中心的图书资料、音像制品、报纸等也是提供妇女自我意识提升、亲子关系沟通、康乐放松等身心调整的重要资源，中心配备儿童书籍、玩具阁，让孩子有自己的游戏空间，使妇女可以安心地投入到辅导或小组活动中。
8.妇女互助网络
当妇女从家庭暴力的虐待关系中逃离出来后，她要决定未来生活：回家还是不回家，离婚还是不离婚，带不带孩子，经济、住房怎样解决，社会人士怎样看待单亲家庭等一系列问题。受虐妇女同坐一条船的感受使她们更易互相明白并互相支持，形成妇女互助网络，共同面对离婚、经济、住房、孩子抚养、情绪等问题，发出自己的声音，共同推动社会对家庭暴力的醒觉，倡导社会政策，为妇女争取权益，争取社会资源的空间。
9.宣传倡导
家庭暴力问题虽然发生情况较普遍，但大多数人很难从中走出来，多哑忍在暴力中，所以宣传倡导就是要让妇女了解自己是很重要的，有权利选择有尊严的生活，从暴力中走出来的受虐妇女分享自己的经历、感受、成长心路，能促使社会觉醒、了解妇女处境、能启发尚忍受在暴力痛苦中的妇女，给她们支持的力量，通过发宣传资料，让妇女知道家暴不是她的错，带出反家暴专线电话、庇护服务、个案辅导、小组等信息，在她需要时可以得到帮助。通过妇女的分享使公安、医院、司法界知道妇女的需要和感受，编制以上专业人员反家暴工作职责指引，令专业人士认同反家暴工作并明了他们在工作范围内如何帮助妇女。他们的态度对妇女的影响非常大，反家暴工作宣传越多，家庭暴力就会越多地被发现，也才会有更多的妇女从暴力中走出来，敢于打破暴力枷锁，团结起来，共同推动反家暴的社会政策、法律的出台。让社会大众、专业人士、妇女在意识提升方面不断地接受反对家庭暴力，反对任何形式的虐待——身体、精神及性的虐待的观念。在社会中倡导对“暴力零容忍度”的氛围。
回到陕西后，我们将和研究会的同事们一起开展反家庭暴力的工作，任务艰巨而又漫长。在香港的实习时间是有限的，所学到的知识也是有限的，我们将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学习，带动全社会共同提高反对家庭暴力的意识和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