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木乃伊”还没回来,拿某句情调话揣摩她的行踪来讲:她不是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就是正在咖啡馆里坐着,或是在出咖啡馆回来的路上。
她至今不知道“木乃伊”的真实姓名。前任的房客那位表妹也不知道,只从表妹嘴里打听到“木乃伊”的年纪大她三岁,好像。俩人第一次打照面时“木乃伊”的自我介绍就是“我叫Candy”,她追问“中文名字怎么称呼?”“木乃伊”固执地说“你就叫我Candy好了”。她在公司也有个英文名字,用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个别扭的英文名贴到自己的脑门上,别人若是叫起来,她总要慢三秒才会反映过来。她腻味父母起的中文名字,曾经几次向老一代大学生的父亲作过抗议:怎么给我起了个这么男性化的名字,你们是不是重男轻女,其实想生个儿子啊……无奈这个名字已经硬生生凿进了她的骨髓,即使楼下仿佛中飘来隐约类似的呼唤,她即刻会条件反射地跑到阳台上看看是不是在叫自己。在这个公司里她被人用英文名字叫了近一年,可还是无法习惯,而且这种英文名字跟别人重名的概率实在太大,两个相同名字的人碰到一起称呼起来真是拗口得很呢。没想到隔壁的这位在家也喜欢延用英文名字,看来“木乃伊”做白领的年头已经很深远了,连中文名字也还给了老家的父母。不过,她私下里觉得还是叫“木乃伊”比较爽口。
起初她试图从“木乃伊”的身上寻找过同类的气息,但是渐渐的,她在某种程度上对“木乃伊”油然而生了类似对小孙表姐那样的敬畏之心。
她比较不敢跟戴眼镜时的“木乃伊”接近,戴上眼镜的“木乃伊”很像女强人,固执犀利的目光穿透玻璃镜片显得咄咄逼人,这眼神跟她公司的经理很相象,这一点最令她不自在。为什么有的人戴上眼镜目光反倒比少块玻璃片挡着的时候锋利逼人呢,也许是戴着的人自以为有镜片的掩护,就少了份遮掩内心的顾虑了吧。眼镜稍许修整了脸的长度,但是尖尖微突的下巴总好像在对人阐示其过人的傲气。她认为“木乃伊”戴隐形眼镜时眯缝眼的模样很好看,细翘的眼角里闪露出半妩媚半朦胧的劲儿,表情柔和易亲近,所以她多次鼓励“木乃伊”抛弃眼镜。只是“木乃伊”不太听她的话,多半到家就摘掉隐形眼镜往鼻梁上架眼镜,照“木乃伊”的话说是为了让久戴隐形眼镜的眼睛劳逸结合。
“木乃伊”跟她同行,人家完全地爱行敬业,将自己的专业发挥到极致,渗透进生活的每个细节中,比如利用商户积分能买到比去香港买还便宜的高档化妆品。不像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着碗里的想着别处的,出了公司除了看到钱不嫌烦外,看到长串的数字、价格、发票、银行之类就碍眼。很多财不大气不粗的人请客吃饭,边点菜边在算钱,服务员刚开完单走开,这位把累计金额算到了个位数,上第一道菜之前已经把零钱都准备好了。她很忌讳饭桌上算钱,会影响食欲,当然金额也得有所掌控,在一个范围内就好,到时候服务员出了数据再摸钱。其实边点菜边算钱容易分散精力,她以前读书时从同学那里得到过教训,有次请客的同学等把账理出来后,桌面上的冷菜早已被人夯得精光,要是热菜上的动作再快些,也没此人的份了。她有时候也考虑过,是不是每次去超市之前先列一张应购物品清单,省得到时候该买的没买,不该买的胡乱买。可是每次都管不住自己的购买欲,尤其碰到心情超郁闷的时候,她会连微波炉铝纸和烧烤炭条都买回来的,虽然她不会动手做。
其实她很喜欢去“木乃伊”的房间串门,那绝对是每个未婚女性都想拥有的小天地。一间十平方不到的房间出奇不意地塞下了很多家具摆设,温馨舒适的大床,简约协调的衣橱,西洋格调的立灯壁灯、角度摆得恰到好处的液晶电视机、乐意融融的布面沙发——这她最爱zhan有的一席之地,可以想象:冬日傍晚的夕阳从百页窗的缝隙里漏到此处的那股纤指温柔,这时候泡一杯红茶,将脚蹬到前方的矮茶几上,来段评弹《杜十娘》,哦,不不,起码听一曲《致爱丽丝》,那该多舒坦哪!房间里没有书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折镜面的梳妆台,但凡进屋的人禁不住会先朝这样夸张的镜子瞅瞅自己,无论如何瘪落的人一站到它的跟前,即会应景地挺起胸脯、翘颈作姿。房间的角角落落就像进了旅游景点商店里一样尽是琳琅满目的挂品饰物,都是“木乃伊”周游各地的纪念品。“木乃伊”换床单的频率好比换心情,几乎每周都要洗床单。不像她,一个月能想起一次算是积极。
“木乃伊”是个大忙人,除了工作,业余生活也排得满满。“木乃伊”擅长投资,物质投资和精神投资两手都抓得很硬,例如精神类的知识部分的投资,这半年来“木乃伊”参加过的培训班有插花班、茶道班,她一直期望着“木乃伊”什么时候有学烹饪的计划,说不定她可以跟着饱饱口福,省去晚饭到哪吃的烦心。两阵风刮过后,花瓶十有八九是空荡荡的,茶具也收了起来。不过“木乃伊”永远不会放弃去健身房和美容院的安排,也会经常坐在咖啡馆里悠悠地看着匆匆过往的行人。
而她下班后,经常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只有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