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左右出差了，就因为自己随口说出的馊主意。用什么直升飞机撒宣传品，还真应了那句话：没事搞什么飞机！
他在第二天拿到了飞往上海的机票和刚刚印制好的名片，名片上印着上海国际化妆品博览会项目经理助理。肖娴拿出来一份劳动用工合同交到他手里，让他临走前签完。
卓左右是先喜后悲，喜的是自己当上了助理，还能坐飞机，实现了自己多年对国际大都市上海的向往，完成了自己本已被打飞了的白领梦想。悲的是手上拿着的还是推销员的劳动用工合同，别的条款他不感兴趣，看到工资一栏上写着底薪1500元，加产品推销提成，加年终绩效考核奖励。卓左右想我被发到上海了，上哪儿完成销售定额去？这个月的工钱算是交代了，还和培训试用时一样1500大元。
肖娴见卓左右坐在自己销售中心的办公格子里，不言语也不动笔签合同，知道他心里对这份合同有落差，就劝他说：“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刘文轩副总说让你先签这种合同，等你业绩出来了，提拔时可以再签新的合约。我十分看好你，盛总对你多器重啊。”
器重个屁，喝酒时说什么我是程咬金，要用好我这三板斧，一动真格的就给我签这样的垃圾合同。要不是就业形势严峻，我的专业太冷门，我就，我就……卓左右在心里意淫起抄老板鱿鱼的痛快来了，他两眼望着窗外，进入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
肖娴在旁边可害怕起来了，上司付颖交代一定要让卓左右签下这份合同。如果把他逼走了，那肖娴也就自己看着办吧。她俩都知道其实盛总的意思是让卓左右进入管理层，签职务聘用合同，但交代得太原则了。盛总只说要把卓左右安到能充分发挥能量的合适岗位上，大胆重用。但到了刘文轩手里就成了暂时先签一般员工合同，等上海的展销会开完回来，再另行研究职务问题。
这下可让付颖难办了，按盛总的办，直接得罪刘文轩。按刘文轩的办，盛总知道后肯定不满意，但不会说太多，因为有刘副总在前面挡着，剩下的就差委屈卓左右了。昨天在饭桌上盛怀仁当面已经把提拔卓左右的话说出来了，自己也在旁边听见了，今天这局面不知道卓左右能不能接受。
她其实不知道卓左右目前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升职，而是实际收入的多少。老住在张德晓的公寓里实在有些过了，再说上班坐车也得1小时40分钟，太远了，还是得在公司附近租间房子。
盛总和刘文轩在卓左右身上的意见分歧，其实就是正规军和土八路的思维分野。盛总的父亲是国民党新一军的老兵，随孙立人将军到了台湾。盛怀仁从小在农村里长大，打架斗殴的根本就没念完高中。后来他从母亲手里接过一家小杂货店，经过近30年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企业规模。赴大陆投资是他6个兄弟姊妹共同参股的，虽然盛怀仁是大哥，占的股份也最大，也不是绝对控股的大股东。他年近七旬的老母亲盛王氏还健在，担任公司的董事长，所以有时候盛怀仁的决策也会在董事会上被否决。他所受教育上的不足，让家族里的其它股东不放心，这才聘来了留洋的MBA刘文轩。
目前盛怀仁已经对刘文轩的美式打法弄得不耐烦了，广告投放动用了大笔的经费，但效果不明显。销售上不去不说，品牌也没能打响。就像他自己老父亲常讲的，全部美式装备的７０万国民党正规大军为什么被**土八路打败了？因为他们太不灵活了，按部就班地把大炮摆好了，人家已经冲上来拼起了刺刀。说得再专业一点盛怀仁和刘文轩的分歧，就是国际通用商业模型和本土化的分歧。
卓左右的瞎胡闹给了盛怀仁打破常规的发展思路，下决心加快公司本土化的进程，培养和重用有活力的本土人才。他没想到的是，刚要有新动作，阻力就来了。
刘文轩兵不血刃就化解了他重用卓左右的招数，如果卓左右对那份劳动用工合同不满，就会对盛极度失望。年轻人一气之下卷铺盖走人也未可知。他绝对不允许一个外行挑战自己宾夕法尼亚商学院ＭＢＡ的权威，更不能让意外闯进来的一个低素质的大陆东北穷小子打破了自己正常的营销布局，那局面无异于放公牛进瓷器店，准会冲得店里的一切都成了碎片。这比喻让刘文轩也觉得很美国，很正统，很洋派。
卓左右怎么想都不甘心签这个合同，他让肖娴先回办公室，说自己要再想想。然后他就走到楼顶平台上给王睿一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面临的局面对她详细描述了一番，让她给出出主意，怎么能抬高点自己的价码。王睿一说：“你先别签，你不是明天下午的飞机票吗，我今天晚上给你回话，这事咱都没经验，我要找在大公司工作过的高人给你指点迷津。”
这边卓左右在寻求外援，那边肖娴也跑到付颖的办公室里报告意外的动向。
付颖听说卓左右真的不爱签这份合同，头立刻就大了。这件录用员工签正式合同的事儿本来不大，但夹在两个老总中间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其他员工如果不签合同可以马上就让人家离开，但卓左右这个家伙像条破裤子缠腿，还摆脱不掉他。自己处理不好这件事儿，就在老总面前显出了能力上的不足。怎么办好呢？付颖脑袋转得飞快，但又不能让下属看出自己的担心来。她没想出好主意之前，笑着对肖娴说：“你的意见是？”
“还得继续劝卓左右，把他眼睛蒙上，给他根儿胡萝卜。”肖娴没什么具体的办法，只能说些常规的将企业和个人前景连在一起的老套话。把他眼睛蒙上，给他根儿胡萝卜，她又把卓左右比成了拉磨的驴。这也是肖娴的老话了，她是河北省河间人，从小睁眼闭眼都能看见驴。
“唉，你说的有一点对了，解铃还得系铃人。我再找卓左右谈谈，千万别让他明天再签合同，到时候不知道他受什么高人点拨，仗着老总青睐，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来，那咱俩就被动了。让那两位老总看见咱俩连这点事儿都搞不定，那我们还怎么在公司里混？”
“要小心呢，付姐，千万别造成两位老总之间的矛盾，那样我们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肖娴体己地拍着付颖的马屁，为自己的上司替自己出马摆平困难，暗暗松了一口气。
付颖给卓左右打电话，让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下。她根据卓左右冲动的性格要使用激将法了。
“卓左右你是不是新员工？”
“是呀，刚来２个月呀。”
“你是我们俩招来的不是？“
“是呀。”
“那你还挑拣什么合同内容？不支持我们俩的工作。是不是看老总很欣赏你，就想要抬高身价了？”
“我真没那意思，我下班再仔细考虑一下，到底我适合不适合在化妆品公司工作。”卓左右心里想你们都知道我想的是啥，还跟我装傻，那我也跟你们装。
“得了，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是升职加薪。你看老板欣赏你了，就觉得应该更上一层楼了。我实话告诉你，要高条件我给不了，没那个权限，有能耐你就找总经理去。”
付颖这句话一出口，卓左右突然就打通思路了。对呀，不是老总杜答应的事了，怎么下边执行起来打这么大的折扣呢？我要去找那盛老头，但不是要待遇，而是通过给公司的执行力不强提意见来要待遇。
卓左右上前握了付颖的手说：“谢谢你，付大姐，你真是好人啊。”
“我可什么都没做，都是你自己要去的。我才不当什么烂好人呢，净是撇不清的烂事。”
“对，对，都是我自己惹的祸，跟你们的苦口婆心开导我没关系。改天我请两位大姐烤鸭子，去也。”
卓左右从盛怀仁办公室出来不久，总经理秘书张小莹就把文件送到了。盛怀仁用七扭八歪的大字写了：任命卓左右为上海展览会项目部副经理。直接对本人负责，本人冒昧自荐兼任上海展销会的项目经理。
卓左右还没等登上去上海的飞机，自己就先坐上了升职的直升机。但绕过了主管营销的副总经理刘文轩，他的升空旅途能是风调雨顺的吗？
说是对盛总直接负责，临走时，付颖特意把卓左右叫到自己办公室提醒他：“你虽然是老总眼里的红人儿，但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刘副总手底下的小菜儿。”说着还把眼神向刘文轩办公室的方位一飘。
卓左右知道付颖是在提醒自己和刘文轩搞好关系，心里感激，他指着头上的灯真诚地发誓说：“付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我永远都是你手底下的小菜。否则就人死灯灭。”
“哎呦，别吓唬人呢，别给我惹麻烦就算你报答我了，把你招进公司，我白发又添几许呀！”颖见卓左右很认真地感谢自己，就用开玩笑的口吻表明我招进来你，我就会罩着你，都是自己人了。
卓左右出了人力资源中心，就到副总经理办公室去见刘文轩。刘文轩见他进来，在大班台后面的高靠背按摩椅上欠了一下屁股说：“小卓来了，自己找地方坐。”
卓左右四下一打量就靠墙有一圈真皮沙发，只好走过去坐下。那位置本来是宾主双方就近聊天谈业务的地方，离大班台有近4米的距离，卓左右只能把屁股搭到沙发沿上，身体前倾才能听清刘文轩的讲话。
刘文轩说：“恭喜你这么快就升职了。”
“谢谢，刘总！我也没想到。”
“开诚布公地讲，我是不赞成你升得这么快的。你刚过培训期，没什么业绩，就靠一个鬼点子能走多远？我不知道神也难料。这不符合公司梯阶式晋升的规则。我们公司男丁稀缺，这是你幸运的地方，也可能是你不幸的开始，太顺利了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不利的。我从现在起会对你更加严格起来，残酷地进行美式MBA训练,你要有心理承受的准备，你已经不是普通员工了。”
“没关系，我挺得住。”
“那好，你到了上海，除了向盛总汇报以外，每天都要向我报告工作进度，有什么不规范的地方我好及时地纠正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卓左右走出刘文轩的办公室身上又出汗了，不知为什么，他自己对刘文轩有种敬畏，不敢开半点玩笑。
这是为什么呢？
论职务盛怀仁比他高，我一样不拘谨。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走到前台的时候，陈静仪笑着对他打招呼说：“恭喜你，卓经理。”那笑容太迷人了，两双外鼓的眼睛却布满了长睫毛，骚动了卓左右的心。他赶紧闭上眼睛说：“罪过！”
接下来又一个女声也说：“恭喜，卓经理。”这是靠在台旁与陈静仪交接文件的总经理秘书张小莹，也在用漂亮无匹细长眼睛看着自己，卓左右也说了声：“罪过！”以此看来这家公司是进对了。
“别呀，你们骂人呢？我那算哪门子经理呀，临时抓差，还是个副的。没听说往大街上扔块儿石头砸中10个人，九个是总经理，剩一个不是，但还是总经理助理。”卓左右因为头一次有人叫自己经理，不太习惯，脸有点发烧，特别是在陈静仪面前。赶紧咕哝几句，要拔腿开溜。
这时张小莹说：“盛总要你的成绩单复印件，你快点儿交给我，董事会里有人要看。”
卓左右突然觉悟了，我敬畏刘文轩的地方就是学历，人家是喝过洋墨水的，自己英语六级将将搭边及格。对于迷信文凭的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这绝对是土炮与核武器的区别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