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渺从来没有想过能够站在这片看似繁华的土地之上,在远处眺望着遥远已经模糊的汴梁城,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虚幻,这都是真的吗?咦,为什么自己会知道那是汴梁城?
哦,这或许这是在梦中吧,真不愿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渺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现实,不过脑中还是一片浑浊,背上臀上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一动都不敢动,无数乱七八糟的信息充斥于其中,有许多的事情都清晰了许多,又仿佛仿佛模糊了不少,他隐隐中有种预感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醒了。
事实上他意识中知道自己‘醒来’许久了,但具体几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几天中他经过了炼狱一般的痛楚,除了身体上的痛楚,最主要的是大脑受到的冲击,脑袋仿佛就像炸开了一般,一阵摇曳的晃动中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这是在船上!”这是他这一次昏睡前得出唯一结论。
……
天明天暗中,时间缓慢的流逝着,始终有一个人在不时的进进出出照顾着他,杨渺一直都‘醒着’,然而他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这个始终在呕心照顾他的老人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阵略带着糠味的热气扑鼻而来,杨渺终于不得不‘醒’了过来,借着从旁边窗户中射来的微弱光线,他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身上衣裳也不知浆洗了多少遍,发灰的布料中透出了那苍白的底色,有不少的地方还打了补丁,他心中涌过一丝特殊的感动,想想后世人情的冷漠,老人家能够对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这也许就是这个时代人性所不具备的伟大之处吧。
碗里那股刺鼻的糠味弥漫在整个嘴边,杨渺感觉嘴巴黏黏糊糊的,口中的稠状液体好像是什么薯类和糙麦的的混合物,有些许的甜味,又有些许的苦涩,随着流食的下咽,干涸的喉咙湿润了不少,他努力想睁开嘴巴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由于干渴已经沙哑了,以至于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在迷迷糊糊中杨渺咽完了一碗流食,一时间身上的力气仿佛充实了起来,这说明着这具身体正在快速的恢复当中,起码他的手可以勉强握起来了。
一天一夜,杨渺终于认清楚了这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躺在这略微潮湿的床铺上,回想着这二十多年来的一点一滴,就像电影画面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他发现过去的生活对于这一刻来说,好像变得格外的遥远,仿佛就在梦中。
他的童年生活和数万万普通的人一样,都是这种带着浓烈的时代特征的童年,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有一个当官的父亲和一个曾经当官的爷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他也由此就耳濡目睹了所谓的官场之道,也目睹了许多和他家有着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大小官吏的浮浮沉沉。
在这特殊的环境中杨渺‘顺利’的到达了青春期,并且按照长辈的要求学习了超过他年龄的一些知识,包括国学、历史、书法、哲学等等,甚至还有厚黑学,然而伴随着青春期的成长,他内心的叛逆心理却是不断的滋长了起来,越是所谓的世家杨渺心中就越是抵触,这一切让他万分的反感,这一切他一直都深深的隐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直到高考填志愿的那一天,心底的压抑终于释放了出来,在这一个全民皆理的年代,他自我的选择了一个偏门的专业,并且选了一个离家遥远的北方冰城作为自己学府,想要远远的逃离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面对着祖父和父亲那凝重的眼神,以及母亲关切而又不解的询问他默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扑面而来的训斥,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等待他的只是父亲那略显弯曲的背影。
拒绝了母亲的相送,只身踏上火车,独自一人背着一大包行礼到达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他就暗自下定决心要自立,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男人。
见惯了人世间冷暖的杨渺深深的能够感悟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好在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那种人,从充满幻想的文科生到一个市场区域经理这其中经过了多么艰辛的一个过程,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四年的大学生活,在别人躺在那柔弱的草坪上享受那和煦阳光时,他就已经背着一个牛仔包四处分发传单了,在别人在卿卿我我之时,他已经和客户在推杯换盏了。
从一片瓦白的愣头青,在社会上打磨成一块还算平整的花岗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转变,就在他自以为能够达到能够‘实现自我’的标准之时,恍然间他发现自己突然间找不到了方向,在沉醉于于灯红酒绿之中,将压抑在心中很多年的疯狂释放了出来,玩乐、酗酒、****,将自己麻醉在一片虚幻的世界当中。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天是杨渺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奋斗的整整二十四年,他收到了一个六年都很少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是家里打来的,他的心没由来的一颤,接起了电话,爷爷病亡了,临行前一直不停的念着他的名字,迟迟不肯闭眼。
回想起老爷子那充满智慧的眼神,杨渺眼睛湿润了,恍然间醒悟了过来,抛下一切回到了家中,见到了母亲头上的那一头花白头发,父亲那不再挺拔身躯依然倔强的挺立着,但他再次的迷茫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六年时间没有回家,为的就是和家中斗气么?
“回来吧,你长大了!”
这是父亲见到他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他这七尺男儿眼中热泪盈眶,砰的一声跪在了在了父亲的身前,眼泪忍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
父母在,不远游!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这句中华民族古训来,一时他突然间醒悟了过来,原来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虚幻的,唯一能够长存的只有是真情。
是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就在杨渺开始试着把目光转向到这世间存在美好事物上来的时候,老天仿佛不会允许一个凡人能够感悟到生命真谛,不会允许有人能够挑战他的真谛独享,天灾降临,一场大火吞噬了一切,他的灵魂上升到了那浩瀚的星空当中,再然后却是到了这个不知名的身体当中。
“去他那狗娘养的青春!”挥别了心中那唯一的残念之后,,‘劳累’了一天的他在一阵满足当中再次陷入了沉睡。
……
又不知过了过久,在一阵微弱的光线中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正视自身所处的环境来。
船舱很小,是一个密闭而又狭小的空间,眼前略微泛黑的舱壁上带着一条条斑驳的痕迹,身上盖的是一床近乎发黑的被褥,在这间充满着浓烈药草味道的狭小空间里,只有透过船舱的缝隙中吹来的带着大量水汽的风,才能够给他一点活着的气息,在记忆中他还是在小时候在湖边的渔户家才能够闻到的味道。
船舱外有节奏的传来一阵划水的声音,加上身体的一些晃动,他知道船正在航行的途中。
“船家,这还多久到应天府,我家少爷还没有醒来,我怕这样下去不行,要尽早找大夫瞧瞧!”外面响起一个苍老的而又疲惫的声音,杨渺听得出这就是那个一路上跟在他身旁照顾他的那个老人家,也是这几天他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人。
“看这天色,兴许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到了!”船夫的声音中也充满着无奈,要不是为了糊口他也不愿意让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上船,要是万一死在自己的船上,那可就晦气了,求求老天保佑让这人到了应天府再死吧。
“这可怎么办啊!”老人家的声音中充满的焦虑。
“老哥啊,这可是没法子的事,你就祈求老天爷保佑吧!”
“你这是啥话……”老人家稍稍的怒了一下,随即沉默了下去,但杨渺能够感觉得到他心中的憋气。
许久之后,外面传来一阵有点细碎而又虚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浓烈的药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船舱,是到那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家来给他喂药的时间了,杨渺心中叹了一声气,知道是时候该起来了,挣扎着动了动手臂,却不想又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少爷,你醒了,别起来,快躺下!”老人家见他的动作不由的心中一喜,但又随之一揪,忙小跑着过来,情急之下让船辕给绊了一下,差点没把碗里的药给洒了。
望着老人家满脸的惊喜,以及那泛着泪花的眼眶,杨渺感觉心里有点潮乎乎的,“我醒了,你……不要担心了。”
“好,好,好!”也许是这段时间压抑得太久,老人家一时有许多的话憋在心里,突然之间想要全部倒出来,却被卡在嗓子哪里,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眶中的泪水却是被全部的挤了出来,瞬时间布满了脸上,顺着那苍老的褶皱滴到了药碗里。
纵是自诩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杨渺见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心理堵得慌,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杨渺索性强挤出笑容,强撑着爬了起来,老人家赶忙跑过来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过来扶住了杨渺的颤巍巍的身体,他这才发现他此刻还只不过是一个正在第二次发育当中的少年,他的身躯根本还不及老人家壮硕,估计也就在十五岁左右。
无数微细纤维的撕裂疼痛差点让他几乎喊了出来,不过这也让他放心了下来,身上的伤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筋骨,只要好生修养,过个十天半个月也差不多应该就会好起来。
在老人家的搀扶下,杨渺走出了这间狭小的船舱,来到了船头的横板上,映入眼帘的是河道两旁原始的农耕村落,水田、坡地布满了河道的两旁,炊烟袅袅升入云端,杨渺不由的一声苦笑,这老天爷还真的不可捉摸的,习惯了高楼大厦、智能科技的他还能适应原始的农耕生活吗?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放眼望去眼前一片郁郁青青,单论这自然生态环境比起那个时代可算是人间仙境了。
独特的飞蓬船还在顺着汴河往下漂流着,杨渺头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在梦中的繁华的景象来,汴梁城,没错,应该就是汴梁城了,虽然那熙熙攘攘的情景他也只是匆匆一瞥,但梦中似熟而生的汴梁城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这一刻他不由的陷入了那遥远的思绪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叫唤声将他从梦中惊醒,身旁响起了老人家的那苍老而又关切的声音,“少爷,外面风大,你身子骨还没好,还是先回船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