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冬了,但因为在殿前几乎看不到树木,也看不到太多换季的征兆。只有一幢又一幢威严而立的宫殿。殿前的空旷,平坦,用几乎看不到缝隙的,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足球场那么大。角落站看值守的护卫。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清脆的东西摔碎的声音。
“谁说本公主要嫁人?什么大月,本公主才不会去!你这个老妖婆!要去送你们芈氏女儿去!”
门口聚着一堆人,拥簇着着一个年老白发苍苍的妇人,她穿着一身暗红,随着举手投足,不时有光亮的花纹从其中突显出来,又因为阳光的关系消失。满头华发被挽成一个髻,坠在脑后。此刻正指挥着一群太监在撞门。太监们尖声尖气地喊着拍子,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冲二步,哼哧地撞在门上。大门没动个分毫。老妇人有点气急败坏,连连高声说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吕寿偷偷俯身说:“是太后。”又推着她一溜小跑向那群人去。
离人群不过十步之摇的时候,太后才听到后面有人来了,满脸怒意转回头,在看到沈眠起时,呆若木鸡,半天没有动静。稍过一会儿,尖叫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一只手指着沈眠起。尖锐的声音从她干枯的喉咙里盘旋而出。因为过于惊恐,脸上苍老,松驰的皮肤,随着张大的嘴巴和瞪大昏浊的眼睛,被扯成奇怪的摺子。像一条一条刻在脸上的深沟。尖叫随着她翻着白眼,倒下去噶然而止。
她身边的一个老太监惊叫了一声,带着一群奴才手忙脚乱地涌上去。嘴里嚷着:“太后?太后?快去禀告王上。”指挥着一群太监抬着撵过来,把太后抬上去向西边的小门奔过去。临走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莫明其妙的沈眠起。这次吕寿守在沈眠起身边,并没有上去帮手。看着他们走远了,才神色紧张,推着沈眠起紧跑了二步,到那黑漆的大门口,叫着小太监重重地拍着门叫:“不好了,公主殿下,太后不好了。”
里面过了片刻才听到琴公主的声音“骗谁,她要活到我们都死光了才会罢休!又演这种戏码给谁看,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总不是想惹得父王来责备我不体恤她!!你们可见着她做过什么让人体恤的事。也亏得她说得出来,怎么不叫她们芈氏的艳美人生的什么公主去!偏叫我去嫁什么大月王子。”说罢,休息了一会儿又大吼了一句“昏死她才好呢!”
沈眠起有点惶惶的。太后怎么看到自己就吓成这样。望着她去的路,有点出神。自己现在要怎么办?直到吕寿连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琴公主正问“沈姐姐来了吗?”
高声说:“是。”
过了一会儿,大门吱呀地打开一条缝隙,团子似的玉雕小脸从缝里探出来看看。纤细的眉毛紧皱着,看看真是她,脸上才展开了笑颜。吕寿见了她,扑嗵一声跪下去,带着哭腔说:“主子,这可怎么好,奴才推着眠起姑娘过来,太后一见我们,就倒了!!这要是有个好歹的。可怎么好!!!”
琴公主一怔:“真昏过去了?你可看得真切了?别又上了她的当。她最喜欢装神弄鬼的。”说话间黑洞洞的缺了一颗门牙若隐若现,甚为可爱。又皱皱眉任由太监们把门大开,看看坐在轮椅上的沈眠起关切地问:“可好些?”
沈眠起心中虽然不安,仍勉强笑着摇摇头“不妨事。”
小公主又叫吕寿把刚才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坐在沈眠起对面高高的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眨巴地上下打量轮椅上满脸疑惑的沈眠起,怎么看也不知道哪里能吓着那个老太婆。
最后不屑地说:“想是她又打上什么坏主意了。一肚子坏水。要不是父王贬了她们芈氏,还不知道现在他们家怎么得意呢。父王可不怎么待见她们家的人。你也不用害怕。想是老糊涂了,平生做的孽太多,才会被个大活人都吓晕过去。”她母亲是早年得宠的一位美人,后来病死了。宣太后当年一直不喜欢这个病秧子,死也没给个好脸,连殉葬的奴才数量,都只按低位的姬氏们办的。她年纪虽然小,但从懂事就跟这个太后不对盘。
沈眠起听了这话,心一点也没放下。如今可是十月,宣太后死的时候,可不正是十月吗。万一她这次真的给活活吓死了,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请吕公公遣个人去告知我父亲一声吧。”沈眠起想了想,询问似地看看琴公主,她一张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点点头对吕寿说:“叫个得力的小太监去。”吕寿连连点头,去旁边嘀嘀咕咕跟一个小太监说了半天,小太监颠颠地跑了。
吕寿办完事回来,半蹲在小公主旁边,愁眉苦脸。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沈眠起见他这样,不觉有点愧疚。轻声安抚道:“没事。要真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我自己的事,不会累及他人,公公不必如此惊惶。”
“奴才不敢。”吕寿听她这么一说,诚惶诚恐,地给她行礼。但看着她的神情,不像是嘲讽自己,到像是真心实意开导自己。吐了口气,脸上的不安收敛起来。正主都不怕,他怕个什么劲。自己虽然不是男人,也算是半个男人。哪能给姑娘比下去。只想着要是太后真有个好歹,这次事就过不去了,在场的奴才们,恐怕一个也跑不掉。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自己城里的干儿子们。脸上又多了二分凄惨。
“有本公主在呢,怕什么。要说她是在我宫里受了惊,看她能把我如何。”小公主扁扁嘴。“她年纪本就大了,还这样什么事都要参一脚,我看,如今到像是遭天遣。”幸灾乐祸地笑了二声,再看自己面前二人都板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抓抓头。
正说话间,外面整齐的步由远而近。一大队穿着重甲的护卫冲进来,把正殿围了个秘不透风。装扮与泽和殿里的护卫们装扮一样,泽和的护卫们看他们进来,脸上只多了些惊讶,但并没有什么动作。
琴公主站起身,皱眉看着这一群,小脸上凝重不堪。吕寿跟在她身后躬身给主子拍拍衣襟上的灰,时不时瞟二眼这些护卫,脸上冷汗淋淋。拍完,推着沈眠起转了个身。看着这杀气腾腾的,沉了沉气,才上前二步道:“不知道这里是琴公主的寝殿吗?如此乱闯,至王家威仪于何处!!!”
门外匆匆又传来一从人的声音,在外面听到吕寿的话,高声回道:“臣慈和殿内待长,芈振和,受太后旨意,前来除妖。”从门外进来,一张大黑脸,不怒自威的气势,颇有几分让人敬畏。进了门站定,向琴公主行了礼,目光落在沈眠起身上。“姑娘,请与小将一行。要是不从,别怪小将不客气了。”
“大胆!沈姐姐是太子哥哥的嫡亲女儿,是本公主请来的贵客。还容不得你等在这里胡言乱语污蔑王室!你们芈氏,真是越来越跋扈。连我这里也要插一手。要冤枉人,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琴上前走了二步,站在沈眠起身前,语调中还透着幼稚未脱的娇柔。在这一众的凶蛮杀气里,显得有些嬴弱。
那个芈振和不卑不亢道“禀公主,小将是奉太后旨意而来,请公主不要听信妖人谗言,误信妖女。”
琴公主正要说什么。沈眠起拉拉她的手。摇摇头。再说下去,真冲突起来,事情不是越搞越大。
“您是奉太后旨意而来?不知道小女所犯何事。”
“妖邪之物,惊吓太后,如今太后昏迷不醒。大国师说,这位姑娘身上有妖孽入体。遣小将前来捉妖。”
“即是太后昏迷不醒,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又能得太后的旨意?大人灵魂出体与太后在梦里神会不成?”沈眠起斜睨了他一眼“莫非大人也是妖怪?”
芈振和冷哼一声“巧言令色,太后昏迷,大国师代太后拟旨。小将奉旨而来。”
“大人到是奇怪,一会儿说,是太后的旨意,一会儿又说,是国师拟的。且不说这些。您说是谁就是谁吧。那旨呢。请呈上来给小女看看。”沈眠起手心里全是汗,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吕寿差出去的小太监脚程够快,兴许安国君能快些赶过来。要是真给这人捉去,给砍了烧了也说不定,此时民风愚昧,最忌讳的就是妖邪,谁知道那个大国师又是什么货色,自己要是硬给扣上这个帽子,那就真是死了个糊里糊涂,没处喊冤。就算到时候安国君帮她报了仇,她也活不过来了。
芈振和脸色一变。沈眠起心头就舒了口气。赌定他来得匆忙,身边肯定没带什么旨。
“小女不识得这位大人,公主可认识?”沈眠起扭头向公主。
她小脸板着摇摇头“没见过。”吕寿忙在旁边道“小人也没见过。”
“总不能随便来个人说奉了旨,小女就跟着什么人走。小女也不为难大人,大人且转回去拿了旨意再来吧。”
“小将奉的是口谕!”芈振和脸色越发难看,只挤出这几个字。口谕?沈眠起结舌。她还真想不出什么来了。扭头看着琴公主。
“凭证呢?既然是领了口谕,那宣旨时用的玉牌呢?”琴公主问道。
“一时匆忙,没来得及领。姑娘跟小将一同去,不就能看得到了吗?公主且让开些,要是误伤了公主,可怪不得小将”说罢挥挥手,身边四个上冲上台阶去。
吕寿大惊,听这位的口气,这要是沈眠起真给抓去,肯定被按个妖孽的罪名,他可不就是带妖孽入宫的人,绕来绕去,到跟他有解不开的关系,他是怎么也跑不掉了。脸色当即发绿。这次,别说他活不成,恐怕家里也没一个人活得成。送妖邪入宫,谋害太后,这是多大的罪名。
沈眠起到没留意他的绿脸,只心惊胆寒回头望着那个小太监消失的西门,现在也没半点动静,她盼望的那个步子,迟迟没有响起。不由得心急如焚,她可没有被烧死的觉悟。心里悲叹,再不来可就只能看到炭烤的宝贝女儿了啊,我的父亲大人。